一直下了近三个月,中间停了几天,那天也是阴着,再加上天气一直没怎么转暖,村里人冒雨育的秧发的不是很好,没几家的田里长了几株禾苗。
这种天气,真是老天爷要绝了人的命,里长还带着人冒雨去百里外请了神婆过来祭天,把村里的大公鸡都逮了,足杀了五只问路,也没问到一条生路出来。
神婆走后,里长都病了,村里人一片恐慌,有几家全家拖儿带口准备上县去讨活路。
先前张小碗不知道这种讨活路是怎么回事,这家人走后,听着别人的语气,才知道这是全家人都去当乞丐。
眼看今年是要颗粒无收了,家里没有存粮的,孩子又多的,只能走上这条路,因为这样幸许还能有点生路,而不是一家人活活饿死在家里。
等到七月,雨终于停了,温度也高了起来,可这温度高的不是一点两点,而是骤然升高,比张小碗在这大凤朝呆过的任何一个夏天还要热得离谱。
这时,村子里的人好多人都病了,张小碗知道,瘟疫来了。
在这样暴热的天气里,一条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张小碗多希望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穿越女一样有办法能拯救很多人命,可现实就是,在瘟疫面前,她连自己家的都拯救不好,因为在全村不少
人都发热死亡之后,小妹也发起了退不下去的高烧。
此时镇里的药材铺都没药了,山里的药也早被挖得没有多少了,第一天张小碗带着两个弟弟寻了好几处山,也没找到大夫所说的能退烧清热的药草。
在第二天小妹烧得醒不过来时,张小碗当即立断让刘三娘把埋了的银钱挖出来,全家人整理包袱,一起上县。
“许是她的命,还是听天由命吧。”听闻张小碗的打算,刘三娘双眼空洞地说。
“一起去。”张小碗摇了头,拒绝了她。
见刘三娘不动,她拿了锄头,带着小宝去挖。
把银钱拿好,这时家中也无存粮,养的鸡和兔子早已借给了村里人吃了活命,家中也就几件衣服可好收拾,把东西一收拾,连夜,张小碗带着一家人去了县上。
因着这糟糕的年头,张小碗内心没有一天安过,这时见村里的死人越来越多,她觉得在这种环境里,不仅可能极易染得瘟疫,而是在这种绝望的地方,怕是不需多日,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定了死亡的标签。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不是会更坏,但这时,她觉得她必须出去,先找到药材,保命最为重要。
一路上,张小碗以为自己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了,可事实上,情况比她以为的更坏,一路上衣不蔽体的死尸,头顶上呱呱乱叫的乌鸦,要是她第一次穿越来时是如此情景,她还以为她来到了末日。
而小妹一直高烧不断,张小宝背着她一路都是快步地走,身上的衣裳往往没得半个时辰就是湿的,他背得久了,张小碗就让小弟背,再隔一断时间她背一段路,一家人一路日夜不停地赶路,终在第三天赶到了张小碗从没来过的县上。
此时的县里,完全没有张小碗以为的挤了一城的难民穷民,甚至他们到达县城大门时,连个守兵都没见着。
城门大打开着,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安静得离奇。
待找到一个活人了,张小碗大着胆子过去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问“人都哪里去了”时,那瘦得颊骨突起的县里人答了句“全死光了”。
待寻到药材铺,药材店的老板很是平淡地看着他们一家子的人,说了句,“你们吃不起。”
张小碗拿了银钱摆到柜台上,那老板才多看了她一眼。
他拿着那个五两的银锭摸了摸,看了看成
色,这才说,“只够一副药。”
“要吃几副?”张小碗说着梧桐村的乡里话跟他答。
“五副,一天三剂,五副脱根。”
张小碗又拿出了四锭出来。
而张家的一家人,全都麻木地看着她的行止,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来,他们全都听张小碗的话习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干什么就是干什么。
见多了太多的尸体,他们只能跟着自有主张的张小碗带着他们寻活路。
把药藏好离了药铺,张小碗带着一家人先去寻了住处,拿了几个铜板在一户家里只剩一个小孩的人家租了地方,等安顿好他们,她又带着小宝去买了煎药用的砂锅,一路行来,活人所见廖廖,一打听,原来却是去了没有瘟疫的外县逃难去了。
听着不像是“全死光了”,张小碗的心这才微微好受了点起来,至少不是真死光了,不真是那么绝望到没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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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的烧算是一天一天退下去了。
她喝下去的药的药渣,张小碗又另煎了水,一家人都会喝上半碗。
她还是不放心,又另买了三副回来一家一煎了喝,这样带来的五十两银钱,只剩下了十两。
这十两,一锭五两的早化开了铜板,在这几日里,他们在县上花了已有一百个铜板,就当张小碗努力想着要怎么活下去时,这天却听好几个遇到的县里人欢呼雀跃说,皇上派了钦差要来救灾了。
果然这消息还是准确的,张小碗听到这消息的第二天,就又听说县老爷贴了文榜出来宣告此事。
而这县老爷是给她家送过礼的,张小碗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让张阿福和刘三娘去走上一遭,探探口气,看能不能有什么别的活路的机会出现。
因着现下一家人身体都不甚良好,外面又瘟疫横行,小妹一没事之后,张小碗就再也没有那个十足的胆子胆敢带着一家人去往外县逃瘟疫。
刘三娘带着张阿福是上午去的,午时回来,脸上竟难得地带了点笑。
等关了门,刘三娘竟长吐了一口气,对着张小碗说道,“县老爷这几日正得了你舅老爷的信,正要派人去村里接咱们。”
张小碗没料到刘二郎还顾得到这事,嘴里也问,“他
知晓我们这里闹灾了?”
“县老爷说咱们县的事,皇帝陛下都是关心的,你娘舅虽然在边疆效力,但也是官员,这等大事还是知晓的,遂托了县老爷照顾我们,就是你那言德表哥,这几日他也会派人接上县来。”
张小碗“啊”了一声,算是应了声音。
“还有一件事,”刘三娘这时连眼睛都喜悦起来,“听说那汪姓人家,其祖家是邻县的大户,你娘舅说,这次他要跟着镇灾的官差回乡一探,兴许还会来咱们县……”
看着刘三娘地莫名喜兴的脸,张小碗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会,这才想起这汪姓人家是什么人。
她欲待要说这不关我们家什么事,但看着刘三娘那充满着生机的脸,完全没有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死灰,她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39、贵人
钦差未先来,但县令从外县调的药材来了,随即就是衙役敲锣打鼓叫县里的人去衙门领药材,也派了下乡叫亭长里长带人上县里来领药材。
安平县因以前受过瘟疫,自来县衙民间都有流传下来可用的处方,无奈地方太穷,本地可用的药材少,几种处方里都有固定三种名贵的药,这种药材更是多要从外地进入,价格更是昂贵,于是买得起药人的很少,从而一有瘟疫,逃难的比买药的要多。
谁家都掏不出那个银子买药,就是有点闲钱的,一家的人,人口要是多点的,有几家喝得起这药?
从瘟疫开始之前,县令就去了知府那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借调点银子下来备好药材发放下去,无奈知府那里一直没有松口,待到瘟疫爆发,朝廷关心,这才依了县令先前的请托,答应从外县调药材过来安平县救急。
可惜经此一疫,安平县的人口死了近五千余人,原本有百余家的村子最多也只剩下了六十余户,甚至还有几个村子全村感染瘟疫死绝,无一生返人口。
而张阿福一家所在的梧桐村,七十几户人口,竟只剩下三十余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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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刘三娘的意思是要留在县上的,只是等药材被各镇各村的人领了回去后,张小碗就收拾起了包袱,而一家老小,除了张阿福是站在她的身边,孩子们,包括她抱着当心肝宝贝长大的小妹都站在了张小碗的身后。
刘三娘当下眼睛都红了,张小碗却很平静,把装了一些铜板的钱袋放她面前,说,“你要留就留着,弟弟妹妹我带回去。”
“你难道就不等等他?”刘三娘的噪子当时都哑了。
“你知他什么时候会来?”张小碗静静地看着刘三娘,“明年,后年?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他或许会来,或许不来,来不来,一家人都要在县上吃饭,可哪来的银钱活命?
这跟刘二郎看着有点交情的县令前几天上州府接钦差去了,前天刘姜氏带着刘言德把剩下的八两银子从她手里都要走了,刘三娘却还天真地要在这县里等一家人的“贵人”。
一家人手里,就不到三十个铜板了,过个几天,全家人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有时人的命真是自己作出来的,张小碗没法指责刘三娘什么,但她现在生在这家,她还有弟弟妹妹要顾,她要养活
他们,她不会等什么从头而降的“贵人”来救他们一家子。
“他祖家是大户,你知道什么是大户吗?”刘三娘却还是很激动,她激动得全身都是抖的,如果不是一边的张阿福扶住她的话,她都要软倒到地上去了,“他来了,岂会不救未婚娘子的家人?待他来了,你就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啊!”
这几天听惯了她这样的说词,张小碗当下厌倦地皱了眉,让小弟背起小妹,带着孩子走了,留下刘三娘在她的背后哭喊,问她的心肝是什么做的。
她的心肝是什么做的?闻言张小碗笑了一笑,摸了摸此时在小弟背上,偏过头小声叫她大姐的小妹瘦弱的脸,又笑了一笑,什么想法也没有。
自知晓那男子真正的身份后,刘三娘就着了魔一样。
她把钱轻易给了刘姜氏也就罢了,因为刘言德确实瘦得不成形,而那钱本也是他爹给的,可现在的刘三娘口口声声都说那汪大郎会过来救他们,张小碗就不知道她脑袋是不是被这世道逼疯了。
而不管她疯没疯,他们这些确定没疯的得继续活下去,所以张小碗见劝不动她,也没力气多费唇舌。
她先带了小孩去了一家当铺,把带来的几件兔子毛衣服当了几十个铜板,带着孩子们出城。
往日至少能卖得三两银子的兔毛衣服,如今不过只卖了二十个铜板一件,还比不得那一身兔子肉。
世道都如此艰难了,那妇人还在奢想着一个连订亲信物都无,只在信中出现过的男子能来救他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