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僵住了,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视线落在那姑娘身上,那是他一进门就想要看的,却不敢看的人。
她婷婷站在那里,身材风流,但身上却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气,她的视线与他相撞,如同飞来一把寒刀,直插心口。
她的目光如此的陌生漠然,灵元只觉得就要跳出喉咙的心猛的一下沉了下去
“小……”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发涩。
“小姐……”灵宝只当顾十八娘还在生灵元的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她也舍不得,便松开哥哥,跑了过去摇着顾十八娘的胳膊,低声哀求,“小姐,你不要生我哥哥的气,都是我哥哥的错,你要他怎么做都好,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
顾十八娘神色未动,只是凝神着站在对面的灵元。
她在看自己,但灵元却觉得那视线穿透了自己,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想见到自己了么?
“你没有哥哥!”顾十八娘收回视线,神色变得更加冷漠。
灵元和灵宝闻言都是一怔。
第149章代价
“小姐……”灵宝摇着她的手,低声哀求。
“你没有哥哥,他也不是灵元。“顾十八娘反手握住灵宝的手,目光凝聚看向灵元,“这里只有朱家少爷!”
灵元脸色煞白,双手握紧。
灵宝则一脸迷感不解,她不由扭头去看哥哥。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门外,那刺目的朱字灯笼在秋风中摇晃。
“在小姐面前,永远只有灵元。”灵元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面上依旧冷肃。
“我的灵元,受金贼之害,家破人亡流落求生,敢问这位朱少爷,锦衣玉食中可知颠沛流离之苦?”
“我的灵元,平生大愿,铁马金刀杀贼复仇,练得一手好枪法,只愿为叶将军卒下小兵,敢问这位朱少爷……”
她说这话,将手一抛,灵元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柄细长的切药刀,“可敢起念杀金贼收旧土?”
“我的灵元,虽有些许懦夫之勇,但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明知亲人万寻担忧备受心苦避而不见……”
“我的灵元,虽有小小不堪,但也知道忠孝节义,绝不会认贼作父”她一宇一顿说道,“敢问这位朱少爷,你何敢自称为灵元?”
这一句句的质问抛过来,灵元神色大变,蹬蹬后退几步,手中的切药刀落地。
“哥哥……”灵宝也终于才些明白了,惊疑不定的看向灵元,“朱少爷?你怎么成了朱少爷?”
方才那些人乱哄哄的吵闹话再一次在她脑手里回放。
“是……哪个朱家的少爷?”她揪着衣襟,似是喃喃自语的问道。
“有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首辅朱春明家的少爷。”顾十八娘沉声说道,一面看向灵元,“朱公手,我说的可对?”
灵元神色复杂,动了动嘴唇却没才出声。
灵宝巳经惊叫一声,扑过去摇着他,“哥哥,小姐说的是真的?小姐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是,你不是……”
灵元只是看着她,面露哀痛。
“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对了,你一定是朱公子的下人……”灵宝摇着他,急切的说道。面上已是哀求,“哥哥,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不是……”灵元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小姐说的对……我是朱大人的义子……十八义子之一……”
灵宝怔怔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多么可笑,当初少爷被下大狱,人人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朱大人,她守在刑部大牢门外,人人都告诉她刑部最大的官是朱大人的兄弟,少爷肯定走不出来了,当初家破人亡,逃难路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都知道是叶将军如神明般挡住了南下金贼的铁蹄,所有人都期盼这叶将军为他们收复家围重归故里那一天,神明般的百战百胜的叶将军却死了,而且就死在这个朱大人手里,她还记得自己和哥哥在逃难路上满眼崇拜的听人讲叶将军的英勇事,哥哥为此日夜练枪,为的是有一天能跟随叶将军麾下……
多么可笑,叶将军死了,曾一心要跟随叶将军杀敌的哥哥却认了那个害死叶将军的人当父亲……
多么可笑,她守在刑部大牢外,日日诅咒那朱大人一家断子绝别,而哥哥却恰是朱大人家的儿手……
看着妹妹的神情,灵元心中剧痛,伸手拉住她。“你听我说……”
灵宝巳经甩开他,尖声大叫,“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哥哥!”
“宝儿,你听我说……”灵元伸手将她抱住,大声喊道。
灵宝扬手待打他,却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掩面放声大哭。
“小姐……”灵元抬头看向顾十八娘,神色阴暗不明,“你听我说……”
“你说。”顾十八娘伸手一抬,神色淡然。
她的反应如此淡漠,灵元心如坠冰窟,他迫不及待的要开口,只怕如果不说些什么,她就会立刻转身而去,自此后如月路人。
他做了这么多,要的难道是这个结果?
“我那时离了建康……”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调整到最好,以免说错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被卖向何处……”
他似乎又回到那被捆绑着关在船舱里,看着湍急的河水飞逝,心里一片死灰,至于未来如何,他根本就再关心,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家……我每日只是负责邀十几只狗,每日让吃就吃,让睡就睡……
“朱大人的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不是朝中大臣就是人才风流行中翘楚,朱公子,单靠遛狗就溜出一个儿子的名头,只怕没那么容易吧?”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位高权重深知官场黑暗残酷的朱大人更是清楚这一点,认干亲在朝廷重臣尤其是带兵的大将中,是很普遍的事,毕竟人和人的亲密程度是靠血亲或姻亲维系的,什么时候最放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例如叶将军,除了亲生两个儿乎外,另有三个义子,都是军旅中遴选出的俊才,在征战中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但这位朱大人,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的缘故还是站得越高心里越没底的缘故,对收养义子认干亲格外热衷,这也正合了很多人的意,有的是想要走捷径,有的想要避祸,总之直到朱大人倒台,过了明路的义子有二十人,而在这二十个儿子中,便自然衍生下来很多孙子,以至于朱大人倒台后,新帝清理朝纲后隔日再上朝少了一大半的大臣。
这些认了干亲的义子贤孙们自然并不是因为缺少父爱关怀,而不过是为了获取利益,但这天下哪里有只得到没有付出的好事,他们借着干爹干爷爷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享尽荣华富贵,但也必然要承受树倒猢狲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因此朱大人倒台后,这些义子贤孙们下场都很惨,倒如顾十八娘那一世就听到其中一个贤孙在灰溜溜的卸任回老家的途中被激愤的百姓活活打死。
这些人死有余辜罚的其罪朱大人养着他们也不是因为缺少儿手疼,而是需要他们出头出手联合一起排除异己欺上瞒下,他可不是老眼昏花,谁来给个笑脸喊个爹爷爷就一概不拒。
这些义子中,有擅长玩弄笔杆子颠倒黑白专门用来污蔑死敌异己的,有专门贪污受贿用来供朱大人一家享乐的,有专门刺探情报网络信息的,总之没有白养的儿子白得的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那么,朱公子是靠什么得朱大人青睐呢?”顾十八娘再一次问道,目光中己是一片寒意。
灵元心中冰凉一片他怎么忘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有着看透世事明白人情的心境。
被这句话一问,他原本要讲的那些经过,他想要说开的朱大人和顾海的恩怨,那些他曾经认为合理而又正常的缘由,是多么的可笑以及苍白,顾十八娘根本就没提两家的恩怨,她问的只是利益,只问他的利益。
“……我意外救了朱少爷和朱夫人的命……”他直接干脆的说道,“有人行刺出行的朱夫人和朱少爷,我那日恰好跟随,顺手就击退了强……击退了来人……受了伤,朱夫人念我可怜……”
“行刺的人是叶将军的旧部或者其他义愤之士吧?”顾十八娘忽的问道。
灵元的脸色再次一僵他动了动嘴唇,垂目说了声是。
“你不肯说是强人或者歹人,可见你心里尚有些良知。”顾十八娘淡淡说道,“还有你对那朱家人隐瞒了身世吧?”
“是……“灵元低声答道。
“所以你早知道灵宝在找你,也避而不见。”顾十八娘说道。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问句,显然笃定的不需要回答。
灵宝的眼泪顿时更是泉涌,她想到自己怎么如同乞弓一般挨门挨户的去找,怎么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怎么样忍受那些小厮泼皮的言语调戏,怎么样的日夜难眠听说谁家死了小厨谁家仗毙了奴才如何的担惊受怕,塞了所有的钱只要问清地方偷偷去瞧一眼死尸,荒山野岭野狗秃鹰……
“我是不得巳……”看着妹妹身形摇摇晃晃。灵元心中愧俱交加,“我……”
“你不是不得已。”顾十八娘抬手打断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的代价,这是你换取你想要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灵元看着她,颓煞无力再反驳。
是的,此时此刻被这姑娘**裸的撕开内心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他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真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原来这就是代价……
“朱公手,这代价不过是刚开始,你将来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要越多……”顾十八娘看着他,慢慢走近,停在他的身前,将抱着他胳膊哀哭的灵宝伸手拉过来,'所以,今天你休想带走灵宝,你休想拖灵宝与你一般境地……”
灵元看着她,神情哀痛。
“十八娘……”他忽的低于喃喃,“不要……不要不要我……”
顾十八娘翻腾惊惧愤怒的心情忽的被这神情带起一阵撕痛,她深吸几口气。
“你被收养为义子时,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什么人家吗?”她终究是心软了,问出了这个用来说服自己的本不该问的问题。
灵元看着她,显然也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