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简飞扬回来,贺宁馨见他眉头紧锁,可是又不像是不顺利的样子,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麻烦吗?――看你愁成这样。”
简飞扬侧头看了贺宁馨一眼,伸手将她搂入怀里,叹了一口气,道:“杨兰被抓进诏狱了。”杨兰便是那“卢太夫人”的真名。
只这一句话,就让贺宁馨露出会心的笑容。
诏狱是什么地方,贺宁馨是再清楚不过。
那天听罗开潮说,这卢太夫人便是当日蜂麻堂的堂主夫人杨兰,又说蜂麻堂跟卢家被灭门有很大关系,就让贺宁馨颇有些惊讶。她真没想到,这位堂主夫人,有这样的胆色,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真不知哪一方水土,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也急着知道真相,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对贺宁馨讲起了今日这位堂主夫人,在诏狱里面交待的话。
“据她说,她本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双生嫡女之一,跟我的外祖母杨华君,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只是辉城府里有个风俗,说双生子不祥。所以但凡有双生女、或者双生子,都要将小的一个送到远亲家里寄养,将大的留在府里。若是大儿夭折,便会将小儿接回。若是没有,则等小儿长大,女儿就备一份嫁妆嫁出去,男儿就过继给无子的远亲家里。”
贺宁馨听了不解,插话问道:“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方?”杨家也是江南的豪富之家,跟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私交甚笃的家族,怎么可能是那种卖儿鬻女的穷家小户?
简飞扬有些忿忿,拒绝接受这样的因缘:“十有八九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
贺宁馨但笑不语。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是她幼时从亲戚嘴里听说自己原来是杨家的嫡女,十分不忿,不想在小乡村里过一辈子,便大着胆子一个人从那远亲家里偷跑出来。结果碰到第一个人,就让他骗了。以为是个好人,说要送她回家,结果转手就将她卖到养瘦马的人家去了。”
贺宁馨咋舌道:“那时她多大?”怎么就敢大着胆子一个人往外跑?别说几岁大的小姑娘,就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也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敢一个人出门子。
简飞扬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地道:“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不记得了,也许是五岁,总之从此便入了风尘。后来,她说也想过要从那养瘦马的人家逃脱,结果试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你知道这些人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这些不听话的姑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是个可怜人。”
简飞扬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气上来了,捶着床道:“她可怜,难道就能怪得了别人?――若她说得都是真的,她被人拐了,也是她自找的。我就没见过几岁大的小姑娘敢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说拐子不拐她们,拐谁?”
贺宁馨忙帮简飞扬顺了顺气,道:“好了,好了,当然是她不对,这还用说?――你还是快说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飞扬抓了贺宁馨的手,贴放在胸口,眼睛盯着帐顶绣得的五色莲花,又继续说了起来。
“她出道之前,曾经还想过要杨家人来给她赎身。你也知道,杨家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是嫡女,如今落到这种脏地儿,只会当她死了,断不会为了她一人,让整个家族蒙羞,自然无人理会她。她便挑了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她的嫡亲姐姐出嫁那一天登台出道,在花街柳巷一炮而红。既是自暴自弃,也是故意给杨家人难堪。不过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她所在的小堂子,层次还不够高。见过她的人,还没机会见到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卢家的嫡长媳。而见过卢家嫡长媳的人,又不会到这个不入流的堂子里来喝花酒。”
“后来她帮着老鸨,将那堂子经营得蒸蒸日上,逐渐打响了名头,过来喝花酒的人,身份也越来越贵重。直到七年后的一天,卢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带着自己的妻子,便是我的外祖母,真正的卢太夫人,回江南辉城府省亲,跟着朋友来堂子里喝花酒。她一出来,跟着那卢家嫡长子过来的人都十分尴尬。那卢家的嫡长子自不必说,立刻掀翻了桌子,命手下将这堂子封了起来。”
“卢家那时还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族里人在朝里做官的不计其数,好几个做到一品、二品的高位。卢家的大公子一怒,自然连辉城府的知府都要看他三分脸色。很快他就出银子将杨兰赎了身,带回范阳。据杨兰说,卢大公子本来是想将她收房,带入府里,不过他的夫人悍妒,不肯让她进府,只好委屈她,在外面做了外宅。”
贺宁馨听到这里,轻笑几声,摇了摇头,一幅不信的样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也不信。若是真的爱重她,一定会娶她为妻。别说做外室,就连做妾,都是委屈,断断不能的。”
贺宁馨深以为然。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爱重,不过是愿意娶她为妻。而那些婚姻以外的承诺,都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花言巧语而已,女人要是当了真,就是自己持身不正,怪不得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简飞扬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又将贺宁馨搂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女人多了,是祸不是福啊。”
贺宁馨倒是言笑盈盈地打趣了他一番,道:“这可不一定。怎么还有齐人之福一说呢?可见也是一种福气。”
简飞扬闻言掐了她肉肉的胳膊一把,语带威胁地道:“再瞎说,就不是掐胳膊这样简单了……”
贺宁馨赶紧求饶,又让他把话说完。
简飞扬打了个哈欠,道:“后面的话,你不用听,我也不想讲。总之我是一个字都不信。她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跟卢家大公子,也就是我们卢老太爷的风流往事,你侬我侬的,蛮像回事。可是最后她又说,她跟了他十二年,生了个女儿都十岁了,他还是不肯给她们母女名份,她闹过很多次,对方都不松口,后来好似厌烦了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过来一次。再后来,那卢家大公子见她年岁大了,虽然样貌类似,但是谈吐风姿跟自己的妻子已经截然不同,再也无人能错认她跟卢家大夫人,便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走人。她又羞又怒,却无计可施。最后她一咬牙,同意离开范阳,但是有一个要求。”
贺宁馨知道说到紧要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飞扬。
简飞扬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缓缓地道:“她的要求,便是求卢家的大公子,那时候已经是大老爷了,将他们的女儿,当时年方十岁的卢盈,送到卢家大老爷嫡亲女儿身边去做个小丫鬟,学些眉眼高低,管家理事的本事,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别像自己一样,无名无份地跟了一个男人半辈子,也没讨到好。”
卢家大老爷的嫡长女,便是大老爷的原配嫡妻杨华君所出的嫡长女卢宜昭,也是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原配嫡妻。那时候,卢宜昭十八岁,已经嫁到镇国公府两年,做了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刚刚生了嫡长子简飞扬。
卢家的大老爷见自己的大女儿过得一帆风顺,一时对外室生的女儿心软,便答应了杨兰所求,将卢盈同另外三个家生子丫鬟一起,给京城的大女儿送过去了。
卢家的大夫人拗不过相公的请求,最后同意送人,但是让卢盈也签了卖身契,才肯送走。
卢宜昭远在京城接到爹爹的来信,和随信送来的四个小丫鬟,知道了卢盈与众不同,也对她有几分怜惜,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两人后来虽然生得相似,但是当时卢宜昭十八岁,卢盈只有十岁,年岁相差得大,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还没有显示出来。
简飞扬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贺宁馨推了推他,有些着急地问道:“后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母亲……她是怎么取代你母亲的位置的?”
简飞扬摇摇头,道:“后来的事情,杨兰也不是很清楚。她离开卢家的大老爷,自己又不愿回江南,一个孤身女子上路,当然就被蜂麻堂盯上了。她资质不凡,竟然入了蜂麻堂老堂主的眼,要抬举她做堂主夫人。她这些年已经看开了,知道名份比什么都重要,便一心一意地跟着蜂麻堂老堂主,帮蜂麻堂筹谋打算,倒也做了不少大买卖。”
再以后,便是隆庆帝要处死太子,镇国公简士弘在金殿据理力争,最后撞柱而亡,血溅朝堂,死谏帝王。
此事传出,天下震动,隆庆帝便收了杀太子之心,只将太子废为庶民,贬往西南。
杨兰在蜂麻堂里,这些年也试着上京去看过女儿,却没想到高门大宅,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见不到人。
镇国公简士弘的事传遍天下,杨兰担心镇国公府被抄家灭族,赶紧又去京城看女儿。这一去,终于见到了女儿,却发现女儿卢盈已经顶着她嫡姐卢宜昭的名头,成了镇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国公夫人,还生了一儿一女,不由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的女儿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了,十分开心。
可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算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两人合计,打算等回乡之后,将简家的家财席卷一空,再带着两个孩子跑路,将简飞扬丢弃在简家远房亲族那里就是了。
简家人回乡之后,杨兰偷偷过来寻简老夫人卢盈,问她简家家财的事儿。谁知卢盈跟她说,她手上只有简家浮面上的一点家财,绝大部分财产都被镇国公简士弘提前转移了。还说简士弘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只有卢嬷嬷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如果想要取出那些东西,便只有等卢嬷嬷清醒过来才行。
杨兰气结,却也无计可施。眼看简家人回乡,简家在祖籍只有远支旁族,他们对卢盈和卢宜昭并不熟悉,还好胡弄。可是卢家人却不一样,特别是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哪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卢盈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他们。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庞太后给她们送来了枕头,一旨懿旨将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流放西南南疆。
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走了,别的卢家人还好对付一些,杨兰便放下一大半的心。
这个时候,东南道上出现个神秘人,出大价钱买通道上的人,要屠了卢家庄。
当时东南道上的人都不肯接这绝户的买卖,只有杨兰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如果卢家死绝了,自己女儿的地位便再无隐忧。而当年她给卢家大公子做外室的时候,那样委屈求全,卢家的人都不许她进门,如今可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时候了,便大力鼓动蜂麻堂的老堂主接下了这个后来让蜂麻堂受到灭顶之灾的大买卖。
卢家庄被屠以后,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