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好了。”她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如果是真的,那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穿越时空二十多年,回到了1988年,那个她还没有失去一切的年代,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喜悦的泪水从眼眶中慢慢涌出,很快盈满眼眶。
高凉大口大口地扒着白米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到碗里。弟弟妹妹们都有些惊慌地看着无缘无故落泪的大姐,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门外突然传来了自行车铃声,有人大声问:“高凉在吗?”
高凉一愣,赶紧伸手抹去了眼泪,没来得及答话,高盼就已经替她答了:“在,我姐在吃饭。”
一个年轻男孩从门外进来了:“才吃饭?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高凉抬头看着来人,慢慢变得惊讶起来,这是邓兴华,当年带她南下深圳打工的人,后来成了她的男朋友、生意伙伴,在生意失败时丢下她和一大堆债务永远地销声匿迹了。当然,从现在的时间点来看,那些事均尚未发生,然而高凉没办法对这人和颜悦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邓兴华没注意到她的冷淡,而是关心地问:“我来看看你要不要紧,病好了吗?行李收拾了吗?今晚的火车可不能误点了,现在火车票可难买了。”邓兴华家就在他们这条巷子的最里端,高凉家搬到这里来时他们就认识,两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邓兴华的姐姐是他们这里最早南下打工的人,也是高凉南下的引路人。
高凉猛地想起来,自己就是1988年7月16日这天跟着邓兴华去的深圳,从此以后,她和弟弟妹妹们的命运走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深渊。
第二章 我不去深圳
1988年,是高凉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年。
这年她17岁,上高三,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时期。然而天降横祸,这年端午节时,父母带着弟弟高强去走亲戚,他们从拦河坝上过河,父亲抱着弟弟走在前头,跟在后面的母亲失足落水,父亲放下弟弟去救,结果两个都没上来。
庇佑姐弟四个的大树骤然倒塌,几个孩子惶惶不可终日。高凉作为长姐,对自己和弟妹们的未来一筹莫展,伯父催她卖了房子维持生计,跟他回乡下住,高凉不肯寄人篱下。恰好与她一个小巷里长大的邓兴华主动来约她去深圳打工,并向她勾勒出了一幅美好的蓝图。高凉去了深圳,果然解决了姐弟四人的生存危机。
然而这种好情况并没持续多久。第二年高盼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随高凉去了深圳,不到一年时间,高盼交了个外省的男朋友,在高凉的竭力反对下,高盼还是跟对方私奔了,从此以后杳无音信,再也没回来过。小弟高强亲眼目睹父母死亡,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由于缺乏疏导和管教,到青春期后变得十分乖戾叛逆,初中没毕业就辍学,跟着一群小混混偷鸡摸狗。高凉当时已从工厂出来,和已是男友的邓兴华一起贷款做生意,生意破产,邓兴华逃匿,留下一堆债,她为了还债忙得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小弟,15岁的高强跟人去盗窃,在逃跑过程中从高处坠落身亡。只有小妹高珊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最后。
高凉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她不去深圳,那么他们姐弟的命运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同?如今真的回到了这个抉择的紧要关头,高凉不能完全确定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但她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看看眼前的邓兴华,又看看弟妹不安的眼神,毅然决然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去深圳了。”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最诧异的要数邓兴华,他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去了?你不想赚钱给你弟弟妹妹读书了?”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高凉,同意和他去深圳,票都买好了,临走又说不去了,真是胡来。
高凉看一眼邓兴华,扭头看着面带喜色的弟弟妹妹:“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弟弟妹妹都太小了,家里也没个长辈照顾,所以还是不去深圳了,在家里找个事做,等他们大点了再说。对不起,你自己去吧。”
“你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邓兴华没好气地说,女人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真是烦人!
从前的高凉并没有意识到邓兴华喜欢自己,直到去了深圳才察觉到。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邓兴华要主动帮自己,就是因为喜欢自己,但她完全不为所动:“那就随你。我是不去了,家里的情况我不放心。”
邓兴华冷冷地说:“你在家里找得到事做?或者说准备卖了房子供他们读书?”
如果是以前,毫无生存经验的高凉肯定觉得举步维艰,但是现在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邓兴华咬咬牙,不甘心地又问一句:“你真不去了?”
高凉坚决地点头:“嗯。”
“希望你不会后悔。”邓兴华深深地看高凉一眼,转身就往外走。高凉就坐在那儿,目送对方离开,虽然她知道邓兴华现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但她就是没办法用普通朋友的心态去面对他。
邓兴华跨上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朝高凉看了一眼才离开,那眼神中带了点怨恨和不甘。
高凉见他离开,低头继续吃饭,弟弟妹妹们则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就是张着嘴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高凉笑了笑:“吃饭吧。”
高强最先出声:“大姐,你真的不去了吗?”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父母不在了,大姐是让他感觉到最可靠的人了,知道大姐要去深圳,他还难过了好几天,没想到大姐居然不去了,真是太好了。
高凉点点头:“嗯,吃饭吧。”
高珊脸上露出喜色,高盼明显也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高盼说:“姐,如果家里实在没钱,我就不上学了。我反正也不怎么爱读书。”
高凉有些严厉地看着高盼:“别胡说八道,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好好读你的书,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是不是做梦,不管这个梦能持续多久,只要存在一刻,她就要把握好这一刻。
虽然是没滋没味再简单不过的饭,高凉却觉得是这么多年来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了。吃完饭,高盼和高珊主动收拾碗筷,高凉转身回到卧室,看见柜子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蓝灰色人造革旅行袋,应该是她收拾好的行李,她拉开看了一下,里面塞了一些衣服,还有几本英语课本,是她要本来带到深圳去的。
高凉微微笑了一下,刚刚从学校出来的人,都有点学生气,喜欢带几本书在身边,以此来敦促自己上进。她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又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缀了塑料小珠子的布钱包,拉开拉链,里面有四张十元的工农兵大团结钞票,还有身份证和一张白色的卡片式火车票。火车票很小,上面写着从县城到广州,出发的时间是今晚九点三十七分,硬座票,票价是22.5元。1988年的物价是多少?高凉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刚到深圳第一次领到半个月的工资是31.5元,这张火车票还不便宜呢。
高盼从门外进来,她看了一眼高凉,然后“吱哑”一声拉开了红色立柜的门,这个立柜是奶奶当年的嫁妆,颜色已经退成了苋红色,后来传给了妈妈,前年妈妈打了一套新组合柜,就将这个老立柜给了她们三姐妹用。高盼在柜子里摸索了一阵子,从一件棉袄里翻出来一个布包:“姐,这是你让我保管的,现在给你。”
高凉接过来,打开层层布料,才发现里面是一卷钞票,最大面值的是一张崭新的四个老人头百元大钞,只有一张,余下的都是零钱。高凉钱包里的40元钱和这一卷钱放到一起,数了一下,总共是173.7元,看来是这个家所有的家当了。
高凉看着钱,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问弟妹:“你们下学期的学费是多少?”
高强抢着说:“我是15块。”
正在洗碗的高珊答:“我下学期读初一,不住校的话学费35。”
高凉点点头:“盼盼呢?”
高盼说:“我要上初三了,学校要求必须住校,学费40元,住宿费15元,生活费大概要四五块钱一周。”
高凉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光弟弟妹妹的学费,总共就要一百多,姐弟四个还要吃饭呢,这点钱完全不够用啊。她对高盼说:“盼盼,陪姐姐去退票吧。”
高盼点点头:“好。”
高强赶紧说:“我也去。”
高凉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太热了,强强你在家,别中暑了。”
高强虽然不太愿意,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高凉出门的时候,高珊正好洗完碗,她擦了一把手:“大姐你等等。”
高凉站住了:“怎么了?”
高珊赶紧跑进屋,拿了一顶半新的浅黄色麦草帽出来:“大姐你感冒才好,戴个帽子吧。”
高凉接过来,抬起手摸了摸高珊的发顶:“谢谢珊珊。”小妹一向都是乖巧体贴的。高凉转头对大妹说:“盼盼你也戴顶帽子。”
高盼摇头:“家里没草帽了。”
“那拿把伞吧。”高凉提议。
高强已经举着一把黑色的布伞出来了:“二姐给你伞。”
高盼看着那把笨重的木柄黑布伞,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打伞了,我不怕晒。”
高凉将自己头顶的草帽给高盼戴上,接过布伞:“走吧。”高盼十五岁了,正是懂得爱美的年纪,大晴天打一把笨重的黑布伞,确实挺招摇过市的,有点损形象。
高盼有些高兴地将草帽的绳子在下巴下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皮肤偏黑一点,但是五官相当漂亮,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明眸皓齿,从小就被夸漂亮。
高凉撑着沉重的黑布伞,和妹妹出了家门,准备去路边等公交车去火车站。他们家这一块以前还是县郊,有不少农田,前几年这一块已经被纳入县城范围了,农田基本荒废了,等待开发,但是发展极其缓慢,至今还只是城乡结合部,再过十年,这儿就能算得上是城内了,不过还是没有商业化,只是多了一些自建的住宅。
还没出小巷,就听见身后传来“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高凉赶紧拉着高盼往路边靠了一下,等车子过去。自行车骑到她们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没下来,只用一条长腿撑在地上,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不是还病着,怎么顶着大太阳出门?这是要去哪儿?”
高凉将伞往后仰一点,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蓝仔裤戴崭新麦草帽的年轻男孩,长得俊眉修目,给人的感觉十分阳光青春。高凉认出着是她家隔壁的李俊伟,从小一起长大,和邓兴华一样是她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