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内的各个角落,随后用青年科学家在各种网络通讯世界里溜门撬锁的绝技,带着湛卢这把万能钥匙,三下五除二地破开了生态舱的电子锁。
一串弹开的“咔哒”声响起,林静恒实在没办法,只好双手扣住了舱门。
陆必行试着往上提了一下,发现最后一道“人工锁”居然还挺不好开。
陆必行:“松手。”
林静恒:“滚!”
陆必行叹了口气:“你不觉得我们俩这样不好看吗?像抢棺材板的僵尸跟盗墓贼。”
林静恒恨不能召唤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玻璃罩,把陆必行像童话故事里那朵不能凋谢的玫瑰花一样罩在里面,他的手不停地抖,手肘上青筋暴跳,一阵一阵的晕眩让他有点犯恶心,一时说不出话。
“不松手是吧,好。”陆必行不喜欢跟人玩掰手腕,很快放弃了。
随后,林静恒感觉整个生态舱动了起来,被陆必行推着走了一段路,不知推到了哪里,旁边“嗡嗡”一阵响,“咣当”一声强光刺入,林静恒的瞳孔倏地一缩,跟一个工具机器人头上顶的探照灯看了个对眼——青年科学家陆先生作为一个伟大的技术人员,绝不使用暴力,他指挥着一群小机器人,把生态舱的大半个机身拆了。
一只手伸过来,挡住机器人头上的强光,陆必行把干完活的小机器人赶到一边:“别照他眼睛,会伤害视力。”
一只……手……
陆必行把隔离服脱了!
陆必行脸上不见了平时和煦的微笑,略有些上翘的嘴角绷得死紧,背光的瞳孔幽深,像两个吸光的黑洞,然后他弯腰探身过来,林静恒下意识地往后缩,狭小的生态舱却不给他回转的空间。
陆必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触手的皮肤烫得吓人,但似乎还是完好的,没到轻轻一碰就滚下一层皮的地步。
林静恒说话时几乎不动嘴唇,声音压在喉咙里,似乎唯恐泄露一点病毒的气息:“你疯了吗?”
陆必行看着他,觉得他真是很好看,就算在医美发达、人人都能靠脸吃饭的沃托,也一定算是比较出众的,他的五官也许未必毫无瑕疵,可是每一处都彼此呼应得恰到好处,能让人揣摩品味很久。
可是这么精良的包装,就包了这么个玩意吗?心那么狠,那么不讲道理。
历史书上讲,在远古那些生产力落后的年代里,人们为了生存,必须得群居在一起,才能弄到起码的生存物资,因此群体中的秩序总是大于人性,居高临下的独裁者们也从来都缺乏起码的同理心,全凭自己的好恶与判断一意孤行,仿佛他身边的人是一群只会吃喝拉撒的动物,只要喘息,无悲无喜。
从这个特点来看,林将军真是很有古典气质了。
陆必行双颊狠狠地咬着:“你才疯了。”
他突然把林静恒从拆了一半的生态舱里拖了出来——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肆虐的彩虹病毒与狭小的生态舱帮了他好大一个忙,林静恒两条腿被只拆掉了一半的生态舱卡着,被他一拉,腰以上基本悬空,从方才就开始不停颤抖的双臂肌肉完全不受控制,陆必行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半开的生态舱上,然后捕捉到了整个联盟最刻薄的嘴唇。
“可能会被他打死吧?”陆必行脑子里瞬间闪过林静恒一脚把于威廉踹出血来的情景,然而随即,胡思乱想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涤荡一空,他的意识飘了起来。
嘴唇是全身皮最薄、神经末梢最密集的地方之一,以前陆必行知道这个常识,却从未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先天性色盲的人第一次看见别人眼里的世界,就像惯于说话聊天的人第一次在精神网上直接和人工智能对话——无数火花顺着他引线一般的神经呼啸而过,炸得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世界颠倒过来,习以为常的触觉突然改变了定义,他曾经忽悠图兰时扯过的淡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这个人的嘴唇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像个冰冷昂贵的瓷器。
原来这么柔软,这么灼人。
林静恒整个人被那倒霉的生态舱卡着,头往后一仰就要撞上生态舱,避无可避,一抬手肘狠狠地带着陆必行按着他的爪子撞在了生态舱门上,趁着陆必行手一松,一把推开了他,忧惧与震惊像两颗在他大脑里炸开的导弹,产生的“高能粒子流”海啸似的轰然碾过,席卷了他的神魂。
两个人骤然分开,随即各自陷入诡异的沉默。
直到湛卢的声音从机舱里传来:“抱歉,我的精神网上会留有最近十天的影像记录,之后会自动替换删除,请问方才那段需要永久保存吗?”
这一嗓子叫回了两个魂。
陆必行的脸一下红透了,干咳了一声,有些磕绊地说:“不、不用,谢谢……唔,湛卢,我有几句话想跟他单独说。”
“好的陆校长,”湛卢变成的机械手自动远离了他们,临走还留下一句评论,“您真的比先生礼貌多了。”
陆必行:“……”
在这方面赢了林静恒,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
他坐在地上,一只手还不依不饶地攥着林静恒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一下,陆必行放松了双腿:“喂,将军,如果我之前是侥幸没被感染,那么有刚才那一下,这个侥幸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吧?如果我没被感染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当年东拼西凑时被彩虹病毒改变了体质,那我可能就是不会感染变种病毒,也没必要隔离——不管是哪种情况,你都没理由再赶我走了吧?”
林静恒本来呼吸就很困难,被他兜头这么一句噎得够呛,咳了个死去活来,说不出话来。
陆必行叹了口气,爬起来掀开生态舱上面的盖,把林静恒解放出来,好歹让他能坐着。
然后他抢在林静恒对他破口大骂之前,忽然伸手抱住了对方。
陆必行略微弯着腰,双臂从林静恒肩头绕了一圈,交叠在他后背,低头把脸埋在他颈间,深吸了口气,慢慢收紧双臂,像是缠住了猎物的蟒蛇:“将军,你这一辈子,有重视的东西吗?有拼尽所有都要守护的东西吗?你说第八星系是个荒野,必要的时候考虑舍弃这里的野人,可我觉得不对,对你来说,第七星系,第六星系……甚至首都星沃托,恐怕没有什么是‘必要’时不能抛弃的吧?”
林静恒无言以对。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星球、一个地方让你魂牵梦萦,做梦都能闻到那里泥土的气味,让你觉得这一生不管漂泊到哪,都一定要回去,要终老在那的吗?有什么人……亲人、朋友……甚至你明恋暗恋的人——我都不介意——可以让你一直惦记着,让你担心自己离开以后他会过不好,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挣扎着回到他身边,好好看他一眼吗?”陆必行缓缓地摇摇头,“其实没有吧?林,我觉得你有时候只是联盟上将当惯了,遇上什么是,随便尽一尽义务,万一死了也就死了,问心无愧,对吧?连我爸那么个人,都把结束乱世的期望寄托了一部分在你身上,但是他不知道,你根本不想担这个责任。”
林静恒:“我……”
“我还没说完呢,”陆必行冷冷地打断他,“有问题课后再发言――你弄晕我,打算把我丢在机甲里自动返航,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英雄?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苟延残喘下去也无所谓的白痴?”
林静恒的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说喜欢你,只是闲得没事消遣着玩,即便当真也当得很有限,过几天就忘了,对吧?”陆必行顿了顿,抬起手背,在林静恒烧出了血色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像是把接下来的话反复提起,又反复咽下,来回几次,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是你是我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你能认真一点、过点脑子,好好看看我吗……林静恒,你怎么能这样?”
据说食物链是这样的――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对于林静恒这样的人来说,表现出一点自己的喜好已属稀罕,坦白自己心里悲欢,更是难以想象的冒险,而像陆必行,毫无保留地讲出自己的情愫,那基本就可以说是“不要命”了。
因此他无从回击,溃不成军。
陆必行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只是浅尝辄止地碰了一下嘴唇,次要原因是姿势别扭,主要原因是他业务不熟,像个仓促间把菜扔进锅里就忘了菜谱的新手。
第二次是怎么发生的不太清楚,也许是陆必行气得有点缺氧,也许是纠缠的视线与呼吸产生的自然反应,这一回他像个无知的幼兽,被气味吸引,围着从未见过的河蚌团团转着来回试探,尝到了一点甜头,就本能地追逐过去,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也许是生态舱压麻了林静恒的四肢,也许是变种的彩虹病毒威力太强,他难以抵抗,林将军自从军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他胸口有一个坚硬的壳,平时把自己压抑的、不肯正视的东西一股脑地锁在里面,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久而久之,自己都遗忘了,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却被别人横冲直撞地拉扯出来,狼藉的摊了一地,巨大的空洞被挤进来的人堵住,那些冰雕的城门与碉堡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投降似的开始融化。
“怎么可以这样?”从未有过归途、也不知为谁而战的林将军茫然地想,“这是不对的。”
启明星上,深知八星系是个什么鬼地方的黄鼠狼弄来了一批生理盐水,派了几个穿着隔离服的自卫队员,挨家挨户上门“发放抗体”,同时没有底线地扯谎,声称“原有抗体见效太快,对身体有一定损耗,现阶段发放的‘抗体’是从其他星系带回来的,更温和、更无害,如果是已经感染的人,可能会在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会慢慢恢复。”
治疗混乱最有效的药方就会“希望”,一剂下去,果然围攻医院的都老老实实回家了,居民们认真地在家收听预防方式。可以混入人工降雨的消毒剂已经告罄,白银第九卫只好临时配了异味浓重的强氧化剂,让自卫队员们穿着隔离服,开着机甲车沿街喷洒地面,空荡荡的街巷竟短暂地有了种秩序井然的错觉。
周六在消毒间里彻底消毒,脱下隔离服,累出了他有生以来最浓密的一层胡茬,来不及吃饭,接过一块营养膏,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走。
“图兰卫队长在哪?”
“在地牢。”
周六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向地牢。
医院隔离间里的情况很不好,银河城的居民们身体素质普遍低下,发病不到二十四小时,死亡人数已经控制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一旦消息走漏,黄鼠狼的谎言必然被戳破。
电梯门刚打开,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男声。
男人有些虚弱,但是语气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