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第59页

歌姬演唱会时的开麦弹幕。
  其中“彩虹病毒”、“重度脱水”、“精神力严重过载”、“贯穿枪伤”等字眼触目惊心,远远超出了非医护人员能处理的范围,陆必行手足无措片刻,只好全权交给医疗舱的自动程序。
  方才生死时速都没怎么受损的小机甲,在逃出重甲自爆范围后,反而因为驾驶员分神,连撞了好几个行星带里的小星子,把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防护罩撞得四面漏风,机舱内连连地震。
  陆必行一边追到了无菌医疗室,一边勉强分出精力来,拖着遍体鳞伤的小机甲,在死亡沙漠里兜圈子。
  无菌医疗室的门在他面前自动门合上,把他关在了外面,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供他张望,不过片刻,就被呼出的蒸汽模糊了。
  陆必行低下头,额头抵在玻璃窗上。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恒温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像剧烈燃烧后充满了拥挤的蒸气,理智几乎被吞噬干净了。
  联盟第一机甲核蜷缩着机械手指,垂着头,既没有美感,也看不出有多厉害,像基地那帮小叫花子们举着到处跑的劣质玩具,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
  陆必行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不来,你怎么办呢?”
  湛卢只能保护你三分钟,三分钟以后,你会带着遍体鳞伤,彻底暴露在太空环境之下,也许会立刻死于宇宙射线,也许会在十几秒后进入窒息,毛细血管与一部分细胞会破裂,自爆的重甲辐射会蒸干你身上的水分,你会永远沉睡在死亡沙漠、无数彗星坟场中间,成为一颗绝望的星子。
  而彗星仍会复活,你呢?
  你不是说白银九就在域外吗?
  你不是把每一步都计划得周周详详,准备用臭大姐那个垃圾基地当诱饵,把凯莱亲王一网打尽吗?
  你不应该重新召唤白银十卫,像救世主一样降临于水深火热中的联盟,踩着无数的硝烟和骨血,再成就一段英雄的传奇吗?
  林静恒无声无息地任凭医疗器械来回摆弄,陆必行忍不住抹了抹玻璃,确认着什么似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疗舱屏幕上的生命体征:“你不吹牛能死吗?”
  林静恒全身都在疼——被芯片控制的源异人一枪打穿了他的下腹,而湛卢仓促之下化身的生态舱并没有真正生态舱的减震和平衡功能,弹出重甲的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而高烧与持续紧绷的心弦却又不让他彻底休息,幻觉和乱梦连番而上。
  他仿佛回到少年时,回到了陆家。
  林静恒其实没怎么在陆家常住过——小时候他跟在陆信身边,在部队里混大,十四岁后去了乌兰学院,又是常年住校,只有寒暑假会到陆将军家里小住几天,礼貌性地和陆夫人打个招呼。
  他其实不大喜欢住在陆信家里,因为陆家非常大,陆信将军的副官、秘书,乃至于整个工作团队都会时常来往,也有固定房间,陆夫人偶尔还会带学生回来,一来就来一帮,跟非法春游组织似的,这些闲杂人等出来进去,对于恨不能自己是聋子的少年林静恒来说,环境太嘈杂了。
  他隐约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可那梦里的陆家却又真实得如鲠在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净、修长,只有一层漂亮的剥茧,是少年人的手,还未曾搅动过冰冷的风霜。
  不远处传来人声,他习惯性地皱起眉,转身躲进背阴的树下。树上有人向他扔了一颗松果,林静恒头也不抬地抄手接住:“做什么?”
  陆将军挽着袖子,正带领着一帮园艺机器人修整树梢,园艺机器人都有正经八百的程序设定,电脑里装着整个花园的规划图,本可以一丝不苟地确保每一根枝叶都在完美位置,陆信那个二把刀却偏要跑来指手画脚,画蛇添足。
  “顶上的树枝不修……别跟我扯标准高度,我就是标准。”陆信喷完机器人,一条胳膊吊在粗树枝上,他转过头,做了个单臂的引体向上,把自己吊了上去,下巴搭在粗粝的树干上,笑眯眯地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回答:“不。”
  “哎,怎么这么独?”陆信说,“我跟你说,一个家,要是想有家样,必须要养点什么,小孩、小动物,养几个在家里跑来跑去,热热闹闹地陪你玩不好吗?”
  十五岁的林静恒认为整个世界都很愚蠢,并不想玩,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嘴角,从兜里摸出一对抗噪耳机,手动屏蔽了陆信,坐在树下看他的《经典战例分析》。
  下一刻,他的耳机被人一把拉了出来,陆信大猩猩似的跳到地上,一把揽过少年尚未展开的肩膀,贼眉鼠眼地压低了声音:“你师母以前也不想要小孩,我都不敢提这事,幸亏有你啊!”
  林静恒不咸不淡地说:“哦,我给你解闷了。”
  “幸亏你这身王八蛋脾气。”陆信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刚来的时候,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一个小东西,你师母一看见就很喜欢,谁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这么多年,跟她一直也不亲……”
  陆夫人是个温和但内敛的人,待人接物周到,但并不热情,两个不热情的人碰到一起,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火花,林静恒总觉得自己是陆信自作主张带回家的麻烦,怕碍人眼,所以尽量不去她跟前晃。
  此时突然听了这话,少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愣了片刻,他愕然地想:“她原来不讨厌我吗?”
  这微弱的念头几乎让他坐立不安起来,像个受到了过分关注的小兽,战战兢兢地炸了毛。
  心比第一星系还大的陆信丝毫没有察觉到,兴奋起来,还顺手揉乱了林静恒的头发:“……昨天我跟她说,这个崽子养不熟,不如干脆自己生一个,从小带,你猜怎么样?她居然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就是默认啊宝贝,你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林静恒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把自己饱受摧残的头发从兴奋过度的大猩猩手里解救了出来。
  “哟,吃醋了?”陆信冲他笑出一口白牙,“放心,有了小的,老爸也最疼你。”
  林静恒板着脸站起来:“走开。”
  “吃醋可就太不爷们儿了!”陆信冲着他发红的耳根喊,“我跟你说,有个小鬼叫你大哥哥很爽的,脚前脚后,跟屁虫一样,你随便瞎掰句什么,他都偷偷拿回去奉为圭臬,怎么骗都信……就跟你小时候一样!哈哈哈……”
  那笑声渐渐被他甩在身后,弥漫开,变得浅淡。
  它穿透时光,穿透记忆,林静恒蓦然回首,鲜花灿烂的陆家已经消失在遥远的星辰深处,在他的意识底下分崩离析。
  大脑针扎似的疼了起来,随即是难以描述的眩晕,林静恒无意识地挣动,碰到旁边似乎有什么硬质的东西,便狠狠地将头撞了上去,试图缓解精神力过载的后遗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他撞到了一只温热的手,那人用掌心垫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拨开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固定住他的头:“嘘……忍一忍,安心睡一觉就好,我在我在……给他一针镇定剂。”
  林静恒张了张嘴,想说他对镇定、安眠之类的药物都有耐药性,不管用,注射器已经扎了进来。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似乎是陆必行。
  林静恒迷迷糊糊地想:“这梦怎么还是连续的?”
  那人温暖的手一直逡巡在他头顶和太阳穴附近,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穴位,模糊不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字也没听清。
  林静恒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无声地合上了。
  陆必行半坐在医疗舱旁边,牢牢地固定住他,直到感觉到他呼吸均匀了,才松了口气,累出一身汗,林静恒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营养液正源源不断地打进静脉,几乎能看见皮下血管的律动,陆必行抹掉他额角的冷汗,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回过神来,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干咳了一声,陆必行正人君子似的问:“你到底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林静恒当然不会回答。
  陆必行于是又鬼鬼祟祟地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太阳穴上戳了一下:“喂。”
  林静恒的头轻轻一偏,侧脸越发削瘦,两颊不见血色,苍白的嘴唇上还有细小的裂口,眉心似乎微微拧着,竟有一点罕见的脆弱感。
  陆必行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已经险险离开小行星带的机甲原地蹿了个“S”形,他毛手毛脚地把林静恒的脸拨回来,小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静恒的唇角,陆必行顿时像只踩了电门的猫,慌乱之下恨不能原地起跳,撤退十万八千里,他嗓子里好像卡了根鸡毛,怎么清都清不干净,眼珠乱转片刻,对昏迷不醒的人欲盖弥彰地解释说:“我我……我可没占你便宜,我不是故意的。”
  医疗舱上面的小屏幕监测着病人的脑电波,尽忠职守地显示,病人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嘲讽地映照着青年科学家陆先生的个人表演。
  青年科学家陆先生同手同脚地在旁边转了几圈,无法用个人经验解决上蹿下跳的心,他茫然且困惑,只好科学严谨地诉诸理论——这个天才转头对空余的医疗舱说:“扫描一下我现在的激素水平。”
  医疗舱伸出细长的探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充满荷尔蒙的血管,苯乙胺浓度高于正常值的结论第一个跳出来,仪器铁面无私地询问:“是否服用过相关药物?”
  陆必行僵直地站在原地:“……不,我没嗑药。”【注】
  随即,多巴胺、催产素、去甲肾上腺素……一个接一个的数值跳出来,科学告诉他,他的内分泌系统揭竿而起,正在因为机甲里的另一位先生释放着大量的荷尔蒙。
  陆必行一抬手盖住了眼睛。
  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被仪器识别,顿时好似身份过了明路,理直气壮起来,越发来势汹汹,险些把他淹没在其中,陆必行几乎不敢再看林静恒,从医疗室里夺门而出。
  林静恒是在十二个小时之后醒过来的,轻轻一动,他就发现自己和湛卢的精神网已经断开,自己正躺在一个医疗舱里,身上的大小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裸露的皮肤上没有什么粘腻的感觉,还有人在他身上搭了一条薄毯。
  他记得自己是从自爆的重甲上弹出来的——那种情况下,谁能把他捞起来?
  漏网的海盗吗?
  林静恒活动了一下手脚,直接拔了营养针,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这小机甲的精神网,驾驶员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精神力忽强忽弱,抢夺控制权很容易,但……也许是陷阱。
  林静恒没有贸然行动,随手抓起旁边叠放整齐的衣服,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个遍,却准衣服上没“加料”,这才捡起来披在身上,谨慎地推开医疗室紧闭的门。
  然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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