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白塔医药健康部的负责人,在军委和管委会之间左右逢源,”林静恒轻轻地说,“算得上家世显赫,但家教不错,在白银要塞的时候从来不张扬,别人问起,也只说父亲从医母亲从教,跟上下级关系都处得很好……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来报道前,他母亲就特意联系过我,委婉地对我说,她这个儿子性格温和,不免优柔寡断,希望白银要塞的从军生涯能磨练他,将来能回军委秘书处做一名文职军官。”
在白银要塞收发几年邮件,即使一场仗也没打过,顶着林静恒亲卫长的名头,也能镀上一层荣耀的军功,将来前途无量。
“这样的父母,也会希望子女能过平安稳妥的一生,更不用说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了。为什么总有人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世界之上?”林静恒声音很低,好像随时会断,“……我当年太专注于跟那些人斗来斗去,我甚至觉得,把她放在管委会那边是对她的保护。是我把她推到这一步的。”
陆必行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是谁的错”这个破问题一点也不重要,亲人也好,爱人也好,彼此折磨的时候,罪责和后果总是要由最亲近的人来承担,不管是谁的错。
如果可以,林静恒甚至想重来一次,回到童年,从那高高的轨道上跳下来,拉住那女孩的手,摔断腿也不怕。他们可以谁也不要,一起相依为命地长大,在她长大以后,把每个追求她的混小子都叫出来揍一顿。
那么也许他会失去陆信,失去他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但也许陆信就不会死,身边这个人也不会流落第八星系,受那么多苦,承担那么多的责任。那样的陆必行大概会长成一个像洛德一样温和又没有棱角的小少爷,在毕业那天,被陆信走后门送到他手下,让他一边嫌弃,一边给安排一个好差事……
陆必行的手一直搭在他身上,体温渐渐透过衣服,传到林静恒身上,像是在掌心上给他撑开了一个能小憩片刻的角落,任凭他在这里软弱又伤心地胡思乱想一通。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重新穿上盔甲,迎头走向不得不面对的风霜与命运。
白银一和白银十配合默契,一行人用补给站卫兵的假身份,很快取得了补给站的平面图。
陆必行通过身份验证,摸进了巡逻值班表里,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笑了:“静恒,换个马甲,你挑的这位今天晚上在值。”
林静恒早习惯了这种事,事先准备了七八个备用身份,毫无脾气地在个人终端上换了个假身份。
“先混进巡逻队。”陆必行说,“我还没拆过第一星系的军用机甲呢。”
他们在边境补给站搞小动作的时候,王艾伦在媒体面前轮番作秀了一整天,哭得手都在颤抖,眼皮往下垂了三层,他屏退手下人,快步走进洗手间,往自己脸上破了一捧凉水,在镜子前站了两秒,继而神经质一样地笑了起来。
他的个人终端里传来女人的声音:“秘书长,如释重负了吧,下一步?”
王艾伦狠狠地一咬牙:“下一步。”
“那么就到了您要装可怜的环节了,”林静姝说,“越惨越好,要让那些中央军统领们相信,伍尔夫一死,您在联盟中央就失去了话语权,成了个被人打压的可怜虫。他们不是都看不起您吗?会相信的。”
三天后,联盟中央军委饱含悲愤,承诺“不惜一切代价调查真相,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紧接着宣布,联盟即将要为伍尔夫元帅举行公开葬礼,第一星系边境的中央军统帅们都收到了通知。
葬礼将在两周之后举行,犹疑不定的中央军统帅们一开始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但很快,联盟中央开始动荡,先是以“调查伍尔夫元帅死因”的名义,连同王艾伦在内,一干与伍尔夫生前有密切关系的人员全部被停职,军委先前没有签发完成的命令全部被扣留。
随即,沃托日报隐约嗅到了一点风声,遮遮掩掩地发表了一篇讨论历代“军国主义”的文章,结尾半阴不阳地说:“战争已经结束,一切亟待重建,反观现在的联盟,军费支出占的财政比例是否过高?军方是否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控制议会?”
伍尔夫一死,各路妖魔鬼怪好像都出来亮相了,以王艾伦为首的军方代表顿时在议会中顿时没有了根,政局动荡得让外星系来的中央军统领们看得云里雾里。
伍尔夫遇刺后第六天,“按捺不住”的王艾伦偷偷乘坐一艘非法的私人机甲,去第一星系边缘会见中央军的统领们,像是要寻找新的“靠山”。
而与此同时,一架小机甲摒弃了星际航道图,轻车熟路地从危险的行星引力区穿过,绕开第一星系的关卡,靠近了沃托。
“首都星。”陆必行在精神网里远远窥见,感慨了一声,“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正在被整个联盟仇视的反乌会大先知哈瑞斯——也就是霍普,悄无声息地坐着一架不起眼的民用商船,往天使城要塞的方向行进。
“永无岛”上的林静姝靠在一架秋千上,翻着个人终端里古老的童话《彼得潘》,正好看到忧郁的海盗头子威胁小女孩温迪来当他妈的那段,笑得惊飞了一只小仙子。
第159章
沃托标准时, 正值除夕。
这一年年初, 海盗光荣团撤出第一星系,正式投降, 联盟之星沃托拂去尘埃, 依旧犹如宇宙中心般光芒万丈。
林静恒与白银十卫在玫瑰之心附近露面, 惊鸿一瞥,快得像一颗猝不及防间划过天际的流星, 成就了很多版本的传奇。
这一年的前半页, 充满了希望和奇迹,满目疮痍的人类世界从噩梦里复苏, 渐渐透出了一点活气和希望。
然而, 好景不长, 后半页却又急转直下,海盗自由军团崭露头角,以摧枯拉朽之势,取代一切旧的破坏分子, 成了新的世界之癌。
联盟中央的命令一道比一道荒谬, 野心勃勃的中央军们开始各怀鬼胎。两起让人难以置信的政治暗杀好似两颗鱼雷, 将第一星系平静不久的水面彻底粉碎。
汹涌的暗潮让这个除夕格外荒凉。
“信号能不能再稳定一点?”陆必行问,“这样容易漏掉关键信息。”
“总长,在太空飘着,您就别要求高清效果了,”一个白银第十卫的卫兵一直给他打下手,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已经和他混熟了, 说话也随便了起来,“沃托附近的跃迁点监控非常严,我们非法蹭远程信号,还得小心别被人发现追踪到,有这效果就不错了。”
再小的机甲也不是苍蝇,不是通过合法途径,根本无法靠近大气层,他们当然不可能大喇喇地降落沃托,只能先远远地缀着静观其变。
“小心点,”林静恒说,“伍尔夫的公开葬礼定在明天,玫瑰之心的柳元中方才给我传消息,说中央军的统帅们早已经动身出发,今天差不多该到了。”
被停职的王艾伦卖惨成功,丧家之犬似的暗地联系上了中央军统帅们,这几天大概已经靠演技和三寸不烂之舌骗取了一些信任,聚集在第一星系外的各地中央军统帅们显然都打算来参加这个跨时代的公开葬礼。
李弗兰皱眉说:“他们就这么相信王艾伦?太没有警惕心了吧。”
“不一定是相信王艾伦,根据柳的消息,他们是昨天晚上启程的,昨天才动身,想赶上葬礼,一天就得直达沃托,只可能是开着机甲穿跃迁点,没看出来么?中央军已经到了公然无视第一星系武装安全法令的地步了,既然来了,大概就是来者不善,不可能不带武装。”林静恒解开腕扣,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新的营养膏,给众人分了当早餐,“中央军和王艾伦大概也是一拍即合,一个想把他们引进来,一个携带武装,有恃无恐,想在联盟中央的争权夺势里分一杯羹。”
陆必行忙说:“这架机甲的物资仓库里有之前的人偷偷藏起来的牛排,我看见了。”
林静恒一撩眼皮:“中型以下机甲上禁烟禁火禁喷雾,工程师,你把安全须知忘在胃里了?”
什么都知道的湛卢插嘴说:“这场景真是让人怀念,您上一次说完这话,给陆校长隔了一个单独的训练室放加湿器。”
林静恒:“……”
这小子的禁言期限怎么又过了。
陆必行惆怅地摇摇头:“看见没有,没把我哄到手之前,叫我名字声音低八度,让我在机甲里开加湿器,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现在呢,吃饱喝足了,不新鲜了,嘴脸就变成这样,你们老大就是这种男人啊!”
一帮白银第十卫的卫兵们跟着他起哄。
陆必行:“为什么除夕我们还要吃‘鼻涕’?”
林静恒又好气又好笑:“沃托历的除夕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必行理所当然地说:“跟你有关系啊。”
旁边的李弗兰和拜耳拾乐拾到一半,骤然听见这句话,同时一惊,飞快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银十卫的卫队长们,虽然看起来都是一帮不靠谱的老兵痞,毕竟也是在联盟中央的权力中心沉浮过的,当然明白这两套历法背后隐含的对立和反叛。
在第八星系,因为还不习惯独立纪年法而暗自对照沃托历的,不止林静恒一个人,可是谁也没料到总长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李弗兰摸不准陆必行是什么意思,圆滑地试图带开话题,假装没听懂,一本正经地顾左右而言他:“白银要塞没有新年的概念,别人过新年,安保要求更高,逢年过节反而是我们最紧张的时候,对吧,统帅?”
陆必行人精似的冲他笑了一下:“哎,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
拜耳眼珠转了转:“我们……私下里,有时候确实会参考沃托历,要不然容易把日子过糊涂——总长,你介意吗?”
“当然介意啊!”陆必行坦然说。
拜耳心里一突。
就见陆必行神色又一缓:“可是八个亿的新移民都在用,连静恒都背着我查沃托历,弄得我有一阵子时常做恶梦,梦见你们说这鬼地方不好,不待了,转头开着日历飞走了——但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每年多找点名目多立公休节假日,让文化部门多搞一点纪念活动,给各大商家打折促销大战创造环境,从习俗开始慢慢颠覆沃托历……你们每月发工资的日子也记不清吗?”
拜耳下意识地跟着他放松了一点。
陆必行眼角一弯:“独立历不习惯吧,不好用吧,是不是觉得连自己年纪都算不准?”
三项全中,拜耳不便承认地太痛快,只好低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陆必行双手摊开:“可是那又怎么样,第八星系这么好,行政长官这么帅,诸位还不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