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89页

神元大伤,又伤及肺腑,后续如何,还需察看。”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说:“你们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这里留两人便可,其余去太后那里守着。陛下伤势的后续,我会照管。”
  太医诺声而去。
  谢长庚人卧在内殿,眼半睁半闭,人亦半是昏迷,半还醒着。他想彻底睁开眼睛,全部的气力却都已经离他而去,就连呼吸,也变得痛苦无比。他想就此睡去,那还清 明着的一丝意识,却又仿佛被什么给紧紧地勾住,固执地不肯就此离他而去。直到他的耳中隐隐飘入几声那妇人说话的嗓音,这熟悉而悦耳的嗓音,仿佛一阵轻轻拂过他周身毛孔的温泉之水,他忽然感到自己整个人松弛了下来,痛楚仿佛也离他而去。他眼睛一闭,失了意识。
  他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沉。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他知道应是深夜。
  耳畔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
  深宫长夜,幽冥般的死寂,他并不陌生。在他的那个前世里,他曾度过不知多少个如此的长夜。
  但在此刻,在这深宫的寝殿,他的身畔,却亮着一团昏红的温暖灯火。
  他睁开眼睛,慢慢地转过头。
  他看到她倚在床前一张临时铺出来的榻上,身子微微蜷着,闭着眼睛,仿佛一直守在这里,倦极,沉沉睡了过去。
  他看着她。
  就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在谢长庚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许多年的一幕。
  那是遥远的金城天山脚下,那一夜,小帐篷里,亦亮着这般昏红的温暖灯火,她寻药下山,倦极了,便如今夜此刻,沉沉睡去,浑然不觉他的到来。
  这恍如旧梦一般的情景,令他的胸腔之下,陡然涌出一阵酸涩。
  那时候,他还曾满怀暗暗的希望,希望能留下她。
  他凝视着昏红灯影里的女子,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惊醒了她。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下地,踩着还绵软的步,轻轻来到她卧着的榻前,将盖在自己身上的一幅被衾,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靠得近了,方看清楚,在她的眼圈下,泛出一层淡淡的青晕。
  他凝视着眼皮子下的这张面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慢慢地伸了过去,然而,就在指尖将要碰触到她的那一刻,他却又仿佛被烛火给燎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了手,猝然转身,却不慎牵动伤处,肺腑里传来一阵疼痛,胸口发闷,犹如想要咳血,眼前更是发黑,一时竟站不稳脚。
  慕扶兰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被衾,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背对着自己,一手扶着床沿,身体痛苦地佝偻了下去。
  她吃了一惊,急忙下了榻,一把扶住了他,让他撑着自己,慢慢地躺了下去,随即坐在床边,替他抚揉着后背的穴位。
  谢长庚渐渐地缓了过来,闭着眼说:“我好了。方才只是不慎所致。你去歇了吧。有事我会唤宫人的。”
  慕扶兰慢慢地收回了手,却并未起身离开。
  她望着男人这张不见血色、冒着胡渣的憔悴脸容,低低地道:“那日我说过的,典礼可以延后。你又何必如此冒险行事?”
  谢长庚仿佛睡着了,起先没有反应。良久,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她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说:“熙儿是天命所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好的加冠冕礼,便不可改。”
  慕扶兰沉默了。他亦不再说话。
  灯火跳跃。两人一个卧,一个坐,近在咫尺,却又犹如天涯相对,仿佛有无数的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好。
  “你……”
  “你……”
  两人忽然齐齐开口,又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
  他的眼眸分明暗沉无比,却又隐隐像有光芒烁动。
  慕扶兰的心跳忽然加快。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熙儿走了进来。
  小少年停在了两人的近旁,说:“母后,你累了,你去歇息吧。我睡不着,我来服侍父皇。”
  “我会照顾好父皇的。”他凝视着谢长庚,说道。


第86章
  慕扶兰没料到熙儿这时辰还会来这里。
  内殿深阔,帷幔重重, 亦无任何的通报。当她觉察时, 这孩子便已到了她的身后。
  就在回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在她的心里,竟荒唐至极地冒出了一种犹如偷情被抓似的负疚慌乱之感。
  她迅速从床边站了起来,撇下床上那男人,转身, 朝着自己的儿子走去。
  “熙儿, 这么晚了, 你怎还没睡?”她问。
  “母后,你累了,父皇既醒了, 你去歇息吧。我方睡过一觉, 睡不着了, 换我来陪父皇。”
  慕扶兰迟疑着。
  “母后,你好好去休息。这里不是有张榻吗?我若是困了,我就睡这里。”
  谢长庚脸上露出笑容。他仿佛想坐起来,说:“熙儿你也不用留。你们母子都去歇了吧……”
  熙儿快步走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的臂膀,让他慢慢地躺了回去。
  “娘亲!”
  他转过头,看着慕扶兰。“我想陪父皇。”他用强调的语气, 再次说道。
  熙儿对这男人的恋慕和信任,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他昏迷着的这几日, 最担忧难过的人,应当就是这孩子了。
  慕扶兰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终于点了点头。
  “你父皇刚醒,人还很虚弱,你不要和他说太多话。等下药会送来,他吃了,你自己也早些睡下。若有事,随时唤我,或是太医皆可。”
  慕扶兰叮嘱着。熙儿一一答应。
  她回过头,瞥了一眼。
  灯影里,那男人半躺半卧,一双眼眸正默默地望着她。她忽感心烦意乱,厌他如此看着自己的目光。
  她迅速回脸,朝外而去。
  熙儿伴她而出,命候在外殿的宫人服侍她去歇了。
  这小少年立着,目送慕扶兰的身影离去,出神。
  一个宫人端着药,匆匆而来。
  他转身回到寝殿,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一边搅拌,一边慢慢地吹气,等药汁稍凉了些,双手捧着,送到了谢长庚的面前,说:“父皇,你吃药了。”
  谢长庚望着他,眼中含着隐隐的笑意。他端起来,几口喝了。
  “药很苦吧?”
  谢长庚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苦。”
  “父皇你好了些吗?”
  “好多了。”
  熙儿将空碗递给一旁的宫人,命人全部出去了,望着卧于面前的谢长庚,朝他端端正正地下跪,叩首。
  谢长庚有些诧异,又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床沿,俯身,伸出来另一只手,想扶起他。
  “熙儿,好端端的,你怎的了?起来。”
  熙儿叩首完毕,抬起脸,说道:“父皇,你为了能叫我在天下人的注目之下顺利做上太子,不顾自己安危。这是我欠你的,你当受之。”
  谢长庚笑了,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慈柔与欣慰。
  他说:“无妨。父皇的伤自己有数。何况父皇命也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你起来吧。”
  他说完,见这小少年不起身,还是那样跪在自己的床前,便道:“你怎的了?还有事?”
  熙儿道:“父皇,我可以斗胆,问你一事吗?”
  谢长庚颔首。
  “父皇,你分明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为何对我如此之好?不但在天下人面前认我为亲子,让我做太子,还要冒着性命之险,如期举行这典礼?”
  谢长庚顿了一顿,慢慢地靠了回去。他避开了这小少年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低声道:“父皇很早以前便将你视若亲子。这个天下,父皇既得了手,日后不传给你,又传给谁?”
  这小少年摇了摇头。
  “父皇,一直以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的娘亲吧?”
  谢长庚抬眼,再次看向这小少年。
  他说:“父皇,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希望娘亲能与你好。这几年,我大了,才知道了,我的娘亲,她其实一直不喜欢父皇你,甚至,对父皇你的感情,是厌恶,乃至是恨。我不知道这是为何,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娘亲那么善良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父皇你这样。”
  “父皇,你可知道,我娘亲她为何要如此对你?”
  谢长庚愣住了。
  片刻之前那种因为睁眼便看到她伴睡在自己身侧,悄然而起的满足和愉悦之感,还来不及悄悄体味,便仿佛偷来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夺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他感到胸口突然被一块巨石砸中似的,阵阵发闷,闷得疼痛。
  他看着这个跪在 自己面前的小少年。
  烛火投在这孩子眉目俊美的面容上。这孩子的目光,朦朦胧胧,半明半暗。
  “是父皇从前对不起你的娘亲……”
  终于,他应道。
  “父皇,你与我娘亲从前的事,熙儿不想多问。”这小少年继续说。“父皇你昏迷的时候,娘亲守在你的边上,我想,这是她感激父皇你对我好,除此,亦是因了娘亲她是医者,有仁爱之心。”
  “全都怪我,因为我说了一句想做王,她为了我,才来了皇宫。但是父皇,我知道您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这孩子朝着床上之人,再次叩首。
  “熙儿知道方才的话,句句皆大不敬,但为娘亲,熙儿不得不说。倘若冒犯到了父皇,父皇您尽可以削去我的太子之位,我绝无半句怨言。”
  谢长庚定定地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茫然之间,他想起了前世那个以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少年。
  倘若那少年能够回来,他必痛恨自己,绝不容许自己靠近他母亲一步吧?
  谢长庚面色惨淡,目光晦涩。
  良久,他低低地说道:“你起来吧。父皇知道了。”
  床前那小少年,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扶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让他再次躺了回去,为他盖好被子。
  小少年微笑着,语气诚挚无比:“父皇,您对我娘亲的好,我会牢牢记住。日后,我一定会回报您的。”
  ……
  慕扶兰虽倦极,但睡得并不好。这一夜,辗转反侧,睡睡醒醒之间,天刚亮就起了,匆匆洗漱后回来,去发现谢长庚已经不见了人。
  一直服侍着她的侍女丹朱说,今早才五更初,皇帝便起了身,带着太医,迁回元宸宫去了。
  “陛下命奴婢转告皇后,陛下在那边养病,有太医随着,也是一样,且不至于太过耽搁朝政,请皇后放心。”
  这里是她的寝殿。当时他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为方便,将他送到了自己这里。
  他这个突然的举动,令慕扶兰感到很是意外。
  他的伤本就不轻,又失血过多,本该什么都不要做,卧床静养。
  她立在寝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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