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49页


  “他有两只鞋子的!只见了一只!还有一只,还在他的脚上!你们凭什么说他已经没了!”
  她红着眼睛,拼命地挣扎,口中说道。
  “放开我。我要去找!”
  谢长庚将那柔弱的身子抱了起来,按回到毡床上,说“等下吃点东西,你就回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抗拒。
  他起身,朝外而去。
  慕扶兰从毡床上跌了下去,盯着他的背影,咬牙,拔出头上的一支簪子,追了上去。
  她扬起手,用尽全力,将手中那枚尖锐的簪,刺向了他的后背。
  簪尖刺破了他的衣裳,刺入皮肉,扎在肩骨之上,深达寸许。
  谢长庚的身影倏然僵住。
  她拔了出来,再刺。
  又是“噗”的沉闷一声。
  簪尖再次深深入肉。在她的手中,弯折了。
  他慢慢地回过头,眉头紧皱,面容微微扭曲。
  在他惊怒的目光注视之中,她红着眼,流下了这几个月来从未曾流过半滴的眼泪,一字一字地道“谢长庚,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但这是你该受的。”
  “你们可以不用找了!我自己找!”
  “滚开!”
  她推开了仍僵直着身体的那男人,朝外走去。
  血从男人受了伤的后背上冒了出来。
  起先只是两点暗红,渗透在衣裳上。很快,血团变大,迅速湮染开来,连成了一片。
  衣裳之下,血柱顺着他劲瘦的腰身,慢慢地流淌而下。
  谢长庚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已经走到帐门前,弯腰就要出去的妇人,眸底仿佛突然也染上了血。
  他紧紧地抿着唇,伸出手臂,张开五指,将人一把拖了回来,掼在毡床上,没等她能够爬起来,单膝压住她的双腿,制止了她的反抗,随即一手将她双手反扣在身后,另手拿起自己昨夜脱下给她加盖的那件外衣,用牙齿咬住,一扯,撕成两截,充作绳索,将她双手和双脚分别牢牢地捆住。
  “我看你是疯了!你这疯妇!竟敢刺我!”
  谢长庚制服了她,随即探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身后,看了眼抹在掌心的血,咬牙切齿地道。
  慕扶兰停止了挣扎,身子仿佛虾米似的蜷成一团,脸压在毡床上,闭着眼,眼泪不住地从眼角滚落,很快便濡湿了一片毡床。
  谢长庚盯着她,喘了一会儿的气,怒道“你给我老实待着!我叫人再去找就是了!人真没了,也替你把骨头找回来!”
  他转过身,一把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刘安方才在外头,隐隐听到帐内发出古怪动静,听着有些不对,仿佛里头两人打了起来,心里不安,又不敢进去,正站在外头张望着,忽见谢长庚走了出来,满面的怒色,迟疑了下,迎了上去。
  “传我的令,扎营于此,再从最近的明威戍调两个营的人马过来,全部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到为止!”
  他厉声喝道,说完,迈步而去,命人将自己的马牵来。
  刘安一愣,也不敢多问,道了声得令,正要去安排,忽然看见他的后背染了血迹,仔细看,染血的衣裳上,竟有两个小儿指宽的洞,仿佛是被什么小的利刃所伤,看这流血的量,伤口应该不浅。
  他吃了一惊,追上去道“大人,你身上的伤……”
  谢长庚抓住随从递来的马缰,扭头盯了他一眼“去传令!”
  刘安十分确定,就在片刻之前,节度使进这帐篷前,从头到脚,人还好好的,现在出来,一转眼,背上就被扎出两个洞。
  不用想,下手的人,必是翁主了。
  那走失的孩童,据说是翁主的义子。
  节度使和翁主为义子的走失而置气,这原也正常。
  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夫妻打架,平日看起来弱不禁风温柔贤淑的翁主,竟会对节度使下这样的狠手。
  更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节度使不但吃了大亏,很显然,也败下了阵。
  见他转头,冷冷地看着自己,刘安赶紧收回目光道“末将这就去!”
  ……
  谢长庚命人将捆了手脚的慕扶兰先送回马场,随后叫来军医,随意处置了下伤口,自己便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白天过去,夜间,轮班的士兵执着火杖,继续寻找。
  又一夜过去了。
  清早,昨夜寻了一夜的士兵在领队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回到营地,向他汇报情报。
  依然没有什么收获。
  谢长庚站在帐外,眺望着远处,心情沉重无比。
  昨夜他自己也是寻到深夜才回来的。
  后背被那疯妇刺出的伤,并不算如何严重。但伤口也不浅,深已至骨,又酸又痛,极其难受,昨夜回来后,人虽疲倦无比,却根本无法入眠。
  那么小的孩童,即便没有遇到任何外来的危险,失踪这么多天,恐怕光是饿,也已饿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荒僻之地。
  这一片已经彻底搜索过了,不可能再有遗漏的地方。既无果,今日便转移,再去别的地方寻找尸骨,或者那另一只鞋。
  他固然厌恶那疯妇,连带不喜这小儿。但想到确实是因为自己将这小儿强行掳来,才导致今日之事,他的心情,亦是沉重无比,心底里,甚至有些不敢回去面对那妇人的感觉。
  后背,又一阵胀痛袭来。
  他动了动肩膀,皱眉,正要召人,命拔营离开此刻,忽然看到远处来了一匹快马,很快奔到面前。
  是他的随从梁团。
  梁团的手里,拎着一只小鞋子,还没下马,就高声喊道“大人!我的人在河滩边上,找到这只鞋!”
  谢长庚上去,一把夺过。
  鞋子的底脱了,看起来像是没法再穿,才被丢掉了。
  他的心跳蓦然加快,喝道“全部的人,都沿着河滩去找!”
  ……
  在这边荒野里,有一条河,从马场的后面流过,自西向东,弯弯曲曲,蜿蜒不绝。
  当天中午,谢长庚带着人,沿着河滩逆流而上的时候,停下了马。
  他看到前方,视线的尽头里,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
  人是小人,马是马驹。
  一人一马,步履蹒跚,正沿着河滩,往马场的方向,逆流而上。
  “小公子!是小公子啊!”
  梁团双目放光,高声大吼,纵马追了上去。
  前头正在蹒跚行走的那孩子听到了身后发出的阵阵喊叫之声,停了下来,转过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长庚纵马奔到了他的近前,勒住了马,看了过去。
  孩子面容脏污,衣衫褴褛,瘦得厉害,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外,脸上、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的一双赤足之上,布满了伤口和血痕,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马场里的镰刀。
  和他同行的马驹,屁股上布了几道结着血痂的仿佛被什么撕咬过的伤口,停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吃着河滩边的几蓬野草。
  那孩子正蹒跚独行,突然看到这一行人朝着自己纵马而来,认出了他们,脸上起先露出欣喜无比的笑容,正要朝他们飞奔过来,等发现谢长庚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自己的脸上,神色古怪至极,他停下了脚步,那张布满了脏污的小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睛里露出不安的神色。
  “……节度使大人……我不是故意逃走的……我是迷了路……终于找到了河滩,想回马场……”
  “大人你不要生气……”
  他的两只脚丫踩在一起,脚趾不安地蜷缩着,眼睛望着谢长庚,怯怯地开口说道。
  谢长庚感到自己的胸中,仿佛有一股热流,慢慢地溢了出来,一时之间,连后背的伤痛都没了感觉。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担着心的孩子的面前,弯腰下去,伸手叉住了他的腋,一下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
  “我没生气。我这就带你回去!”
  他说道,终于将他放了下来,随即单臂抱了那孩子,将他送到自己的马背之上,跟着上了马。


第48章
  回去的路上, 谢长庚叫人拿吃的东西。
  孩子看到吃的,眼睛发亮,接了过来,低头大口大口地吃。
  谢长庚又取自己的水囊, 拔了塞,递给他。
  那孩子喝了几口水,终于缓了过来,仰头说“谢谢大人!”
  谢长庚问他那夜为何走失。
  孩子小声地说“那天晚上,我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看见马厩起了火,我怕火会烧过去, 想叫他们把我的小马牵过来和我一起,可是他们全都不见人了, 我就自己跑了过去,看见里头一群大马撞破了栅栏, 跑了出来,小马驹的缰绳和一头大马缠在了一起。我追了上去,叫它,它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头看我。我知道它想回来,可是它自己停不下来,它被大马拖着朝前跑去, 我怕它跟不上,万一摔倒了, 会被他们踩死的,我想割了它的缰绳,我就追了上去……”
  他抓起马厩里平日用来割草的镰刀,朝着马匹奔逃的方向,追了出去,但怎么可能追的上那群受惊出逃的马匹,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
  天下起了雨,脚下泥泞,孩子却担心着他的小马驹,一心想将它找回来。他忘记了所有的恐惧,抓着镰刀,继续朝前追去。
  他越追越远,走走停停,天亮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悲惨的嘶鸣之声。
  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终于找到了他的小马驹。
  它和大马缠成了死扣的那根缰绳,绕在了荒野中的一棵老胡杨树的树干上,绕了好几圈,挣脱不开,停在了那里。
  小马驹的脖颈和嘴角上,布满了缰绳扯磨留下的血痕,看见他的现身,前蹄凌空虚跃,发出兴奋的嘶鸣之声。
  孩子忘记了自己的疲惫和饥饿,立刻上去,用手中的镰刀割断缰绳,解开了两匹马。
  大马一获自由,立刻就跑了。孩子抱住自己那头伤痕累累的小马,激动过后,发现自己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往马场的方向了。
  他在荒野中转了许久,忆起有条河流从马场的后面流过。他希望找到那条河,沿着河往上走,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接下来,一人一马,就这样在这片无垠的荒野里,到处地走,寻找流动着的水源。
  第二天,他们在一片泥泽地旁,和一匹落单的独狼,迎头撞上。
  狼没去攻击比它体型大了很多的马驹,蹿了出来,朝着孩子扑去的时候,那匹几个月大的马驹奔了过来,扬蹄一脚踢开了它。狼被激怒了,跳蹿起来,一口咬住了小马驹的屁股,被甩开后,又咬住了它的脖颈。
  小马驹被拖着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狼爪撕裂喉咙,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上去,举起手里的镰刀,用尽全部的力气,刺了下来。
  锋利的圆形勾刃,从狼的脖颈,一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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