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给她买东西去了,她无人倾诉,干脆出去散心。那外头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她沿着河岸走,不一会儿就被冷风吹得头重脚轻,后来脚边一滑,再然后——
再然后冯妙君的身体就换了个人接手。
无论如何,小姑娘也不可能一个人跑进莽荒之地。这路程可不是区区二里地,而是连好马也要飞奔两天的二百里!
但是冯妙君原身的记忆当真只到这里为止,她也没有办法呀。
蓬拜攥紧了拳头,恨恨道:“爱嚼舌根的狗奴才!”出去一趟回来,小主人就走丢了。他当然要去了解前因后果。
冯妙君听到的消息并不连贯,这时就要找他求证:“父王和母后……从前我一直不敢细问,现在你把这事跟我说清楚了!”
蓬拜刚张开口,她又抢先补充一句:“不准有半点疏漏隐瞒,否则我再不要你!”
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虽然脱不开小姑娘声调特有的软糯,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斩钉截铁,显然不容他糊弄过去。
蓬拜心里难过,叹了口气才将原委道来。
两年前敌军攻入王都,安夏王自刎而亡,临死前恐妻女落入敌手受辱,赐饮毒酒。安夏王后早知大势已去,舍不得爱女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先凋零,遂按照事先做好的布置,提早一步将长乐公主送出宫去,自己则在谕旨下来后就追随丈夫于九泉之下。
她给冯妙君留下的遗言就是莫要报仇、好好活着。
安夏王后不愿女儿再背负国仇家恨,也不认为女儿有能力复仇,只希望长乐公主能平安到老,像个普通姑娘一样成长、嫁人、生子,顺遂一生。
这是一位母亲对爱女最后的庇护和祝福。
冯妙君不由得动容,心中微妙难言。
安夏王后对女儿的慈爱的确教人感动,可是冯妙君向来敏锐,不会漏过蓬拜话外透出来的另一层含义:敌人若知长乐公主未死,必定不会放弃对她的搜捕。安夏王后既能谋划至此,怎不会替她放置一个替身呢?
因为安夏王后的慈爱,另有一个小姑娘就要替长乐公主去死,同样在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来不及绽放就已调零。
可没有她,就没有今日之冯妙君。
第9章 重返人间
同时她又感叹这样的乱世,连一国之君后都身不由己,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普通人又该何去何从?
“老太婆说,我父王都被人斩头换了军功,是真是假?”
蓬拜默了默,目光沉重,于是冯妙君懂了,冷笑道:“魏国连最后的尊严也不给他?”从这副身躯残留的记忆来看,原主人性格柔和温淑,若非经受重大刺激,不会暴起伤人;反过来说,她知道家国破灭的消息后也压抑了太久,一朝突然爆发。
被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兵荒马乱。”蓬拜叹了口气,安夏国灭时他已经护着幼主逃出,没有亲见那一幕。不过围杀安夏王宫是个多么惨烈的过程,哪个将军不是怂恿手下人:放开了杀?
乱局当中,什么变数都有。
“您长大了,这些旧事我也不再瞒着您。”他也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魏君许诺,会重赏第一支攻破宫门的军队,因此魏军都是如狼似虎。我王虽是自刎以谢江山,却被抢先入宫的魏人斩首献功。不过最后入殓时身首复原,同王后一起风光大葬,魏王亲自写了悼词。”
魏王此举,或许出于对另一名君王的敬重,又或许是给天下人看的,看自己的胸怀。
所以那老太婆其实并没有说错,只是言语间带着战胜国特有的傲慢。
冯妙君长久不语,蓬拜以为她难过得说不出话,出声安慰道:“王后必不愿见小姐这般难过。我这趟能寻到您,想来也是托了她的福气。”
冯妙君笑了笑:“我没事,哭了几回已经好多啦。”
蓬拜看她虽有戚戚,神情却很镇定,心头不由奇怪,暗想小姐经此变故,莫非连性子也改了?要知道长乐公主自幼得君后宠爱,过继给冯氏后,也从来无人敢喝斥于她,虽说她生性乖巧,毕竟有金枝玉叶的娇贵,遇事又沉不住气,哪似如今的镇定冷静?
他方才也想过,公主流落在外多日,该不会被什么山怪幽鬼给附了身?毕竟这等深山老林什么精怪没有?可是看她言谈清晏,还能问起从前之事,显然是她本尊无疑。
若真有此转变,也是好事啊。毕竟,安夏国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是公主了。
冯妙君也知自己和原主必定不同,现在再怎样掩饰,日后也要显露,干脆大方本真些。见他脸上异色渐去,她才开口:“那个婆子,你怎么处置她的?”
蓬拜哼了一声:“我已经给您出了气!”
冯妙君摇头,神色平和:“我不气她,只是我推倒她后还踢过一脚、骂过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父王母后坏话!老妖婆,你的狗头连军功都不配去换’!就怕她到处乱传这话,有心人听到了,会给我们招徕麻烦。”
蓬拜只觉小公主今日带给自己的惊奇太多,他居然有些麻木了。下人妄议安夏国破的消息在前,冯妙君表现异常在后,在场几个下人都看见了,她们要是对外提起,那就是落了口实。要知道安夏国是被魏国所灭,而冯氏一家现在就定居在魏国境内!
小姑娘怎会替亡国发怒,莫不是安夏余孽?只要有人得出这结论,天大的麻烦就会跟来冯家。
蓬拜知道这些不奇怪,冯妙君幼时被贴上的标签一直是听话乖巧而非聪颖,被送出宫时仅有九岁,这两年就如同普通孩子一般成长,怎么会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他吐出一口浊气:“小姐放心,那婆子姓王,再不会开口说三道四了。离得最近的厨娘是我们的人,除了她,旁人都听不清你对她说了什么。”
冯妙君轻轻“啊”了一声,明白了。
她原以为蓬拜会震慑之,哪知他直接就给灭了口。这倒是很干脆地绝了后患,毕竟这些人能八卦安夏国,同理也能八卦她。只是她受法理熏陶多年,从来没有动辄杀人的念头,便不往这方面考虑。
听到他杀人如宰鸡一般的轻描淡写,她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你杀了……”她噎了一下,勉强出声,“杀了几个?”
“不敢,只设计作掉了王婆子,其他人不能动。”蓬拜解释道,“当时小厨房里还有旁人,若都一起死了,我们嫌疑太大。再说您在天井边单独推倒她说话,旁人是听不真切的。”可是王婆子是非死不可的,因为她清楚分明地听见冯妙君所说的“父王母后”这几个字。
听他强调了两遍,那么她对王婆子说的话应是不会有外人知道。看来,这样的乱世也不是没有王法,杀人善后照样要小心翼翼。蓬拜说那厨娘是“我们的人”,应是意指安夏王后派在她身边的罢?
蓬拜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吱声,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血腥直接了,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他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可是公主给他的感觉可真不似十一岁的女娃啊。
蓬拜待要引开话题补救几句,却听冯妙君再度打了个呵欠:“我困了,睡会儿。用饭时喊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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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拜中途换了马,冯妙君回到淄县聚萍乡用了三天。
养母徐氏早接到消息赶到庄上,待两人进屋就一把抱住冯妙君不松手,边哭边道:“吓死我了!要是连安安都没了,我可怎么是好!”
冯妙君能感受到她身体发颤,又见她眼底黑青。这些细节都不易作伪,显见这位养母对她真心爱护。冯家人口简单但命都不好,徐氏两年前失了爱女,一年前没了丈夫,早将感情都倾注在冯妙君身上,否则如何受得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徐氏也想到从前的苦难,正哭得情难自已,冯妙君低声道:“我好饿好累,还想沐浴。”
“好,好!”徐氏赶紧擦擦眼睛,吩咐下人摆饭烧水。满桌子好菜刚摆到一半,冯妙君碗里就被她挟来的菜堆满了。
冯家可没有食不语的规矩,徐氏在饭桌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提问,冯妙君一一都答了,一张嘴动个不停,就是没机会吃饭。
第10章 阴私
徐氏听罢,恨恨道:“老虔婆该死,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王婆的儿子?冯妙君一转念就明白了:“他来挑事?”
徐氏给她挟菜道:“这些不该你烦心,别打听了。”
“我想知道,总归是与我有关。”冯妙君伸手扯着她的袖角摇晃,“告诉我嘛,否则我出门说不定被他堵了。”
冯氏冷嗤一声:“他敢!”可是冯妙君自来到冯家以后,还从未在徐氏面前作此小儿女状,徐氏不由得有些恍惚,低头见她满眼坚定,也不知怎地话就说出来了:
“王婆回家,隔天就不见了。众人去找,最后在他家后头的河下游找到了。”徐氏顿了顿,“她儿子赵大召找仵作来验尸,发现王婆掌心破了皮,膝盖被撞得瘀紫,肘关节错位肿起。”
听起来都是摔伤,冯妙君扁了扁嘴:“我只推她,可没杀她。”
“是,所以赵大召一口咬定是你推骂王婆,她才羞愤难平、投水自尽。”徐氏气恼道,“你失踪这几天他来了三次,次次都坐在庄子门口哭天号地,最后一回还往门上泼了污物!”
“要钱?”冯妙君抬头看着养母,“您给了?”
徐氏叹了口气:“他整日价上门来闹,对冯家的声名也不好。再说……”再说养女毕竟也推搡了王婆,理亏在前,但这话她没说出口,“给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他走了。”冯家毕竟是乡绅,做生意要门面,被赵大召这么一闹,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冯妙君皱起细眉:“听起来赵大召不老实。”
“乡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徐氏冷笑一声,“据传他拿钱第二日就钻赌坊了。”
冯妙君目光闪动。对上这样的人,光给钱似乎不是好办法。不过她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不好对养母的做法指手划脚,因此也就不再吱声。徐氏自己消了气,转眼将一盘茶油煎鱼推到她面前,“我记得安安最爱吃鱼,怎么不动?这是新打上来的禾花鱼,味儿鲜得紧。”这鱼儿都放养在水田里,拣吃掉落下来的禾花,肉质细腻无腥不说,还带一点点谷物的香气,价格可比普通鱼类高出不少。
“……”原主爱吃,可她无爱啊,尤其过去几天都以生鱼片裹腹,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