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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个插曲对她来说不过小小末节,转眼就被丢去脑后。反倒是苗奉先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提起了她的重视。
算一算时间,魏国也该接到黄秋纬的死讯了。摩下大将被杀,云崕又会作何反应呢?
这一回,她在明处了。
冯妙君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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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料得不错,这一天下午,消息传到峣国渠关。
渠关城市太小,容不下大军,所以云崕干脆将大营设在关内的楷县,自己暂住在本地富商的大宅。
云崕正在闭目养神,屋外的园子里传来些响动,混有女子声响。
未几,他的心腹陆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这一家的千金又来给您送点心了,闻着味儿香得很,我们拒得好不忍心。”主人姿容胜仙,就算不言不笑,该招蜂一样招蜂,该引蝶一样引蝶,从来不耽误。
这户富商被征用大宅,本来是敢怒不敢言,怎知自家女儿见了云崕一面就神魂颠倒,两次三番做了点心糖水送过来,就想再见一眼大国师。
“收了点心,她就是你的麻烦,大军开拔前处理干净就行。”云崕头也不抬,“消息呢?”
陆茗敛起笑容:“苗奉先重伤未死,我们的行动失败了。峣国已经拉拢了晋国共同对付我们,晋王近期还要将晗月公主嫁给苗奉先。”
云崕缓缓睁眼:“黄秋纬何在?”如若失败,狌狌就该来找他请罪。他了解这头妖怪的脾性,决不会不告而别。
陆茗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道:“行动中身死,现在峣晋两国都知道是您出手了。”挥手招进来两个人,见了云崕长跪不起,“黄大人带了七个人去,只有这两个活着回来。”
云崕皱起眉头,不怒自威:“黄秋纬是死在莫提准手中?”
“莫国师没有露面,是他的三弟子冯妙君路过出手,救下苗奉先,也……”陆茗润了润嗓子,“也杀了黄大人。”
云崕终于面现异色:“莫提准的三弟子?”
“是个小姑娘,今年才十五岁。”陆茗示意身边跪着的那两人。他也觉得这事情太古怪了,空口无凭谁也不信,于是将人证带过来由云崕亲问,“到你们了。”
这两人就将追击苗奉先的经过说了,也没漏过最后黄秋纬反被苗、冯二人捕杀的过程。云崕着重问了几个细节,尤其是战斗的时辰,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莫提准三年半前才换了个徒弟,现在她就能反杀狌狌了?”
这世上的国师总共也没几个,彼此都很关注。莫提准死了个徒弟又闪电般收了个新徒弟的消息,国师们早三年前就知道了,只不过听说收的是个孤女就没去多想。
徒弟而已嘛。
现在看来,好像还有点意思。
陆茗事先已经汇总过情报,这会儿就继续道:“据情报,她是甜水乡人,三年多前莫提准的三弟子暴毙,莫国师就收她为徒,带入采星城,随后晋王降下赏赐。这几年她一直住在晋都,名下有些产业,鲜与权贵来往,但和晗月公主交情很好。”
鲜与权贵来往,是身为国师门下需要避嫌;与晗月公主有交情却没甚关系,这位公主早晚要嫁出国去,不会留在采星城。
云崕轻声道:“莫提准原先的三徒弟暴毙一事,始终有些蹊跷。”恰好就发生在他与莫提准一战之后。这样说来,莫提准收徒也在那个时候。
徒弟还尸骨未寒,他为何立刻就收冯妙君顶他位置呢?是她天赋太好,还是这当中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陆茗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不敢打扰。又听他喃喃道:“冯妙君,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这话,陆茗自然没办法接。
冯妙君这几年在晋都深居简出,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因此关于她的情报也是不多。云崕思忖片刻还是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放到一边。
陆茗趁机道:“这消息至多再有几天就会传到魏都,您有何打算?”
“打算什么?”云崕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撤军吧。”
“撤军?”陆茗呆了一呆,“您不等王令下来么?现在撤军,恐怕魏廷里那些人又要弹劾您了。”
“岂不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云崕将手中一面令牌扔给他,“妖怪已经拿下,还有什么理由再占着这几城不放?”魏军是借着追逐大妖的借口一路冲到这里来的,再要往前走就是实实在在的侵略,师出无名。
峣国已经下了两次通牒,大军也开始集结,枕戈待旦。
峣王的脾气不太好,魏军再拖上几天,恐怕想撤都不好撤了,只能打硬仗。
这又是何苦来着?他们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何不见好就收?
他家主人还是这样任性啊。陆茗苦着脸应了声“是”,又问他道:“撤军路线,仍是过甜水入关,再取道聚萍乡么?”
“暂留一万兵力在边关,以防峣国报复,聚萍乡驻军退守二线,其他各军返回原区……”说到这里,云崕突然顿住,脑海里有灵光一闪。
聚萍乡?
是了,他先前怎觉“冯妙君”这名字似曾相识,出处原来在聚萍乡!
第85章 逮老鼠去
记忆的阀门一旦启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了好几幕场景,升龙潭、淄县县衙、回魂的王婆、聚萍乡土堤上的传送阵法,还有当时他觉出的不对劲……
对了,还有莫提准!
云崕蓦地睁眼,眸中有冷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莫提准在聚萍乡设搬山阵,原也是为了趁着鳌鱼升龙之时劫取龙珠,结果没赶上时辰,被他抢了头筹。
在那之后,他还和莫提准打了一架,确认了阵法是其所布,也就没有再疑心其它。
很显然,采星城的冯妙君就是当年莫提准从聚萍乡带走的那个小姑娘。莫提准此举何意,当真只是动了爱才之念?
当时那女娃看起来也没甚特别之处,当地小商户独女,父亡母守寡,在淄县衙门里见了他还畏首畏尾,连头都不敢抬。
唔,等一下。当年那桩凶案的犯人竟敢当街拦下萧衍的马车告状,由头是——
安夏余孽!
“咔嚓”,他手中一紧,不意掰了块桌角下来。
“快马加鞭,去淄县查个案子。”云崕一字一句对陆茗道,“三年前夏秋之季,聚萍乡发生的王婆案。我记得最后被指认的凶手是王婆的儿子。你叫人把案情卷宗原原本本给我拿回来,顺便查一查被告方的现状。”
陆茗领命而去。
这里离淄县不远,云大国师的加急密令又是驿站快马来去传递,因此只用了五天时间,他要的情报就摆上了案头。
三年前他就参与过这个案子,可不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来细看案情。云崕发现,自己或有疏漏。
他见多识广,理清了来龙去脉后心头反有疑问:凶手是赵大召无疑,这一点还是他用还魂术召来王婆的魂魄亲自指认的。可是被告冯氏一家就真地那么无辜吗?
似乎也不是,因为案中的证人、厨娘胡萍几天后就不见了踪影,再也没人见过她;而被告的冯妙君及其母亲徐氏,随后也离开了聚萍乡不再回来。情报里说得很清楚,冯记不久就变卖了在当地的产业,可见这对母女是卷铺盖遁走了。
如果心里没鬼,何必要偷偷开溜呢?
聚萍乡这样的小地方,他本不该记得的。可是这一回搅进了鳌鱼,搅进了莫提准,还有一个处处存疑的案子、一对牵涉其中的母女。
“她们把冯记开去了哪里,也在采星城么?”
陆茗微微一滞:“这个,可能还要花点时间才能查出。”这世上有多少商号叫作“冯记”啊?恐怕两百只手都数不过来!
云崕在屋内来回走动几步,总觉得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可要细究却又无从下手。
他一定有所遗漏。理论上,应该有一条线索能穿起这全部事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猛烈的心血来潮了,似乎弄清这件事,就能解开一个大秘密,并且这秘密还是与他有关。
何况,他丹田里还有那么个麻烦在。
如果他找不出线索,那就只有去找——
云崕停下脚步,转头对陆茗道:“撤回魏境以后,我要离开。有人问起,你就说我闭关了。”
又闭关!这理由都快用烂了,不然就是心疾发作卧床。纵观其他五国国师,哪有比他家主人更病弱的?“您要去哪?”
“散散心。”云崕笑起来如春风拂岸,在陆茗眼里却充满了狡诈,“这些天军务缠身,忙累不堪。你也知道的,我身子不好,需要时常休憩养神。”过去几天他被军务绑在大营里。现在仗不打了,他还休不得假么?
回回收拾烂摊子和面对诘问的都是他,陆茗觉得自己也快心疾发作了:“若是王上也问起?”
“那么我还是闭关。你把他想要的东西送过去,他不会计较我闭关还是外出。”云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罢,峣国此时不敢来犯。”
陆茗干巴巴道:“可、可是王廷那里……”这回一撤军,魏廷的御史们必定跟打了鸡血似地,等着参国师一本呢,结果他家主人连回朝自辩的打算都没有,直接就要玩消失。
云崕笑得别有深意:“我吃这一回亏,不知有多少人欢欣鼓舞,我就让他们高兴高兴,王上也能放心一些。”过去这些时日,他出的风头已经够了。
陆茗只能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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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奉先离开采星城以后,晗月公主又来找过冯妙君。
峣国二王子的动向受很多人关注,他来过冯宅的消息瞒不过宫里人的眼睛。好在他有一杆报恩的大旗可以扯,登门拜谢救命之恩是理所当然,他在冯宅逗留的时间也不久。
晗月公主正啃着一个咸水桃子问她:“他找你作甚?”
现正是比拳头还大的蜜桃上市的季节。冯妙君上一世的母亲最会腌咸水桃子,她从小吃到大,对做法早就烂熟于胸。这种桃子一定要用特制的酸梅汤,混合特定比例的盐、水、糖配成腌汁,以硬桃搓洗浸泡,所以又叫“洗桃”。
成功的关键全在腌汁的比例,晗月公主正在啃的桃子光润饱满、酸甜可口,又带着梅子的清香。她不知不觉吃光一个,正伸手去摸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