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方才还喂了你两粒丹药,应该可以保你七日伤情不再恶化。”
玉还真呼吸为之一顿,尬得脸上发热。她要付医药费给人家,竟然还给少了!
“六块!”她眼神有些不善,“够了么?”
陈大昌看不到她眼神,含糊应了一声。药物已经敷好,他将她翻了个身,仰面向上,又替她拢好前衣。这过程中玉还真连脖子根都红了,只是她现在肤色有异,不仔细瞅可看不出来。
玉还真就当他同意了,心下暗松一口气。这人肯收她的钱,那就好办了。她毫不客气道:“现在,劳驾你转头,莫要再盯着我!”
陈大昌“哦”了一声,抓起宝刀站起来就往外走。他方才思考联系女王的办法,并未真个盯着她瞧,不过这事儿辩白不清,他索性就认了。
玉还真的声音立刻从背后传来:“你去哪?”这人是恼羞成怒了?
换在平时,她不会在乎这么个小卒,可是现在她和胡天都身受重伤,还需要有人照拂。
“找点吃的。”陈大昌站定,没有回头。
玉还真想说她带有辟谷丹,吃一粒能顶十天饱腹,可是陈大昌很自然地接下去道:“你重伤多日,需要血食进补。”
她一下就卡壳了。人影一闪,陈大昌又走回来,把缩在角落睡大觉的鹤妖拍醒,“大黑,你来站岗,别让她被猛兽叼走。”这时的玉国师可没有自保之力。
大黑?玉还真怪异地看了看一身雪白的鹤妖。这名字起得真特别。
陈大昌离开后,玉还真默默想了一会儿心事,到底伤重难支,很快又沉沉睡去。
……
她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玉还真睁眼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火上架着的大锅。锅盖蹦哒得正欢,香味儿随着水汽飘散各处。
从味道判断,锅里的吃食应该是熟了。她肚子很应景地咕咕两声。
声音不大,但偎在火边养神的年轻男子立刻睁眼朝她看来。玉还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太尴尬了,她从来不曾这样失过体面!
陈大昌面色如常,像是没见着她的异状:“醒了?”
玉还真咬唇点了点头,飞快转移话题:“兔肉?”
只有肉味儿才会这么香,并且让她似曾相识。
“不。”陈大昌露齿一笑,从身后拎出来两样东西,准确来说,是拎出两只动物。白皮上带着黑斑,形状如老鼠,耳朵也很短小,倒是露着一对大门牙在外头。论体型,这东西比起老鼠要粗壮许多,甚至快赶上家猫大小。“本想捕几只野兔,哪知凑巧掏了一窝这个东西。”
它们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陈大昌就是将它们尾巴拴在一起打了个结。
玉还真微微一怔:“竹鼠?”
她识得这是山区里生长的噬齿动物,以竹子和植物茎杆为食,因而得名。此物一般不生长在严寒之地,但白黑相间的竹鼠是本地特有品种,秋天要吃得脑满肠肥才好顺利越冬,这回倒霉遇上了陈大昌掏窝,那一身肉都便宜了人类。
“是。”陈大昌拎着竹鼠冲她晃了晃,这东西同样应景地吱吱直叫唤,“我做了肉粥,吃么?”
自打玉还真见到他,陈大昌始终面色严肃,这会儿粲然一笑,微黑的皮肤愈显得牙白,带上几分少年人的朝气和明朗。
玉还真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很端正,尤其眼睛明亮有神。
她微微颌首:“给我打一碗。”
陈大昌耸了耸肩,低头掩去脸上的失望。他救人在先,这位女国师却颐指气使,他又不是木头人,哪里不会动气?他特地将竹鼠拎来给玉还真看,就是听说姑娘家都怕老鼠,想狠狠嚇她一跳,令她也难受一回。
哪知她泰然受之,哪有半点抗拒之意?
这一次作弄,就算是失败了。
陈大昌顺手将两只竹鼠抛到后头去。并不是所有妖怪都喜熟食。鹤妖叼起美餐的同时,他也洗过手,打了一碗粥,走到玉还真身边。
然后,他就犯了难。
她肩骨未愈,右手抬不起来,但双手又绑在一起,没法自己举碗。
“你松开我,我自己吃。”她动了动指头,“放心,我不对你动手。”
她的手指纤长,指腹却圆润,引得陈大昌低头看了一眼,才摇头道:“我喂你。”眼前这位曾是熙国国师,她再落魄也不容小觑,他不冒险。
他还很细心地试了下碗的温度,才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玉还真瞪着他,不肯张嘴。
“不吃饭,你撑不了多久。”他很客观,“我们恐怕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
像是回应他的话,她腹中又是一阵咕咕响。
两人四目相对,陈大昌眨了眨眼。
连身体都要背叛她了啊,玉还真大窘,恨不得地上有洞可以一头栽进去。可怜自己风光一世,何曾这样丢过人?
第502章 有几个?
陈大昌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把勺子往她唇间又递进一点。
这一回,玉还真悄悄松开牙关,终是接受他的投喂了。
她当然明白自己已到强弩之末,肌体亟需大量进补以恢复元气,否则平时一连个把月都不必吃饭,现在怎会饿成这样?
吃!她索性把心一横,默默进食。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都不吱声,山洞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不得不说,这肉粥熬得很有水平,撕成细丝的竹鼠肉细而不柴,肉香都融进了汤里;米粥芳香软糯,稀稠适中,顺喉而下就暖了心腹。两日未用热食了,她才喝了几口,就觉得身体妥贴许多。
不多时喂完,陈大昌问她:“再来一碗?”
被他喂上一碗和十碗没有区别,玉还真点头,继续逆来顺受。
许是被他盯得太难过,她忍不住开口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你的同伴何时回来?”
“不好说。”陈大昌面色凝重,“城池突然被破,兵荒马乱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这可就复杂了,他们原本要找的是玉还真,现在玉还真人在这里,冯妙君却不知所踪,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在颖公城。
他眼里的忧色无遮无拦,玉还真更是亲历这场大战之人,闻言叹了口气,也不言语,只低头喝粥。修行者多半也是大胃王,吃相好不等同饭量小,她一连又喝了三碗粥,这才摇头不食。
然后才轮到陈大昌自己吃饭。
玉还真小口进食、吃相文雅,那是多少年王室礼节才教导出的赏心悦目;再看陈大昌,虽然喝起粥来风卷残云一般,三两口就下肚,奇的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更不要说普通人仰头喝粥那种稀里呼噜的声音。
因此他吃饭看起来爽利,却绝称不得粗鲁。
玉还真更是知道,一个人吃饭的习惯往往不经意就流露,临时改变只会显得别扭。可见这人平时也很注意用餐时的礼仪。
有趣。也即是说,他有一定身份地位,又或者他时常陪同身份尊贵者用饭。
他在她面前不卑不亢,而从他出手救下她和胡天来看,他还不惮于得罪燕人,因此必定有些来头。
陈大昌正在喝粥,接收到她眼神里的探究:“怎么了?”
“你在新夏从伍还是为官?”知己知彼,她应该探一探眼前人的底细。
陈大昌手上一顿:“后者。”
“你不是世家出身罢?”他身上有草莽之气,金马玉堂的贵族子弟她见得多了,没有这样的。
“不是。”
“你的修为不弱,却也不像宗门中人……”修行者自建宗派,独立于国家之外,如桃源境。然而这样的宗门后辈也要遵从严格的教诲,往往修养气度比世家门阀还要高上一筹。
“我姓陈,叫陈大昌,供职于新夏王廷。”陈大昌望着她,心平气和道,“不用拐弯抹角套话,我告诉你便是。”熙国覆亡,玉还真已经不是国师,他不必畏惧她对他,或者对新夏的报复。
玉还真语塞,心下有些难堪,好一会儿才道:“新夏的官儿,为什么跑到熙国来找我?公干,还是私务?”
这话就问得很有水平了,要是答说公务,玉还真就不难往新夏王廷甚至是女王联想。
陈大昌沉默了几息,玉还真就恍然:“原来是公务。新夏立国不久,傅灵川兄妹与我、与熙国素无瓜葛,怎会派人来找我?”
于陈大昌来说,陪女王走这趟行程当然算是公务了。玉还真的推演能力很不错,不愧是一肩挑起熙国存亡大任的国师,但她还是说错了。陈大昌心里默默道,哪里是“派人”?女王亲自来找你了。
他只能说:“我也是奉命行事。”
“你在等你的同伴,她回来之前,你都不敢说出寻我的原因。”玉还真目光闪动,“这样看来,她的位阶比你更高。你供职于新夏王廷,唔,陈大昌……”
她努力思索,于是将他的名字念得悠远飘渺。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的名字唤得这样好听,陈大昌拨弄了一下柴火。
玉还真问他:“新夏王廷上有几个陈大昌?”
“一个。”
火光将她的美眸照得微亮:“我记得,长乐女王曾经倚赖一帮重臣卸下傅灵川的国师之职,这才能手握大权。当时围击傅灵川的人,好像就有一个陈大昌。”她一字一句,像是要敲在他心口上,“该不会就是你罢?”她曾为国师,熙国也有自己的情报网,获知的细节远比普通人丰富。新夏发生的几件大事举世皆知,她也不会例外。
陈大昌不答,掏出一只杯子:“喝水么?”
这等同于默认了,玉还真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果然是你!”
掰倒傅灵川后,这小子被封了什么官儿来着?玉还真记得当初自己只匆匆扫过情报一眼,并没往心里去。怎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小人物,这会儿跟她竟有交集?
唔,等一下。他的同伴官职比他还高,又是个女子。玉还真在官场沉浮十余载,怎不知女人想爬上高位有多艰难?那么他的同伴在新夏王廷就该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是她在脑海里搜遍了,也没寻到哪一个女人在新夏当了大官儿。
她还想再问,陈大昌举着热水凑到她唇边,冷热适宜。
她顺口喝了。
“你休息罢。”陈大昌站了起来,“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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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其他僵尸,女魃的尸毒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