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动,抬头一看,他竟随着旋律,头轻轻点着。许寻笙的指法一下子乱了,好在她功力深厚,立刻在下一句稳住,心想他大抵是不知道的,他又不懂古琴曲。哪知斜眸望去,却见他嘴角含笑,没有看她,兀自低低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
许寻笙也不知怎么的,脸颊微微发烫,强迫自己心神收到琴上,那脸上的红潮仿佛才褪下去。
紧接着的,是一段更加明亮脆亮的弹奏,有点类似吉他的Solo。每当弹到这一段,许寻笙总是最放松享受的,因为曲调最为流畅,悠扬,叮叮咚咚,千回百转,其中妙处,不可对人言。她正弹的舒展,忽见岑野弯下腰,把吉他提起,取出,抱在怀里。
许寻笙双手未停,可心却像被一根丝线,轻轻悬起。他居然也听出来了,低笑着说:“喂,稳住啊。”许寻笙手下顿时倔强地稳了,还没来得及细想什么,在她刚刚弹奏的一句悠扬未落,更为清脆纤细的吉他声响起,接着她的古琴声,顺势变了调,弹出了一句完整的全新的旋律。可偏偏,两个声音和在一起,没有任何突兀,甚至好像本该如此。
许寻笙十指未停,而岑野头低垂着,十指缓缓拨动。他的声音开始追赶她,开始附和,两个琴音竟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她拨弦玲珑如黄莺玩转,他长指落下似泉水倾泻。她早已没弹《梅花三弄》,改了曲调,渐渐金戈声起,千军万马奔腾直视。而他不停地追,不停地追,越弹越快,越弹越激昂,区区一把吉他,竟也与她平分秋色,共赴洪潮。
她转而进入曲折小巷,一连串复杂的泛音散音滑音指法,足以令任何观琴者眼花缭乱,宛如一支细腻笛音,在清晨的朝雾小巷里穿梭。他微微一笑,压着吉他的几根弦,也开始细细柔肠的炫技拨弄。分明便似妖女四处穿梭,而倜傥书生慢慢悠悠跟着,相形相似,相互为歌……
于许寻笙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新鲜、刺激,好胜心,还有被追随、被引导、被抚慰的感觉。若说曾经她对岑野音乐的理解,还是止于他的品质和精神。那么现在,她知道,他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有灵气,也还要野性。
她亦一样。
最后一个尾音,缓缓落下。许寻笙的双手慢慢离开琴弦,即使不用抬头,也能看到岑野也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然后抱着吉他,坐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两张琴外,没动。
“许――寻――笙。”他故意慢慢悠悠喊了她的名。
她还是不抬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此刻竟不愿抬头,三根手指慢慢在琴弦上滑动。
“够野的啊。”他不紧不慢地说。
他和她的感觉一样。许寻笙心里这样想着,还是不说话。岑野放下吉他,把琴凳又往前一拖,然后人往琴桌上一趴,脸半埋在胳膊里,抬眼看着她。于是那双眼就显得极深极长。
许寻笙终于还是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他顿时笑了,低声问:“刚才爽吗?”
他的言语总是粗俗,许寻笙的脸忽然又有些发烫,不想搭理。
岑野的手指却在琴桌上敲了敲,说:“喂,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吧?”
许寻笙的心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微微晃动,明知故问:“什么事?我不记得。”
“喂。”他只说了这一个字,非常不满的。
许寻笙突然笑了,站起来,去给自己倒茶喝,便见他趴着不动,眼睛却一直跟着她。许寻笙转过脸去,背对着他。
“你答应了的,来我的乐队。”他慢慢地说。
“只是答应表演那一场而已。”许寻笙反驳,“而且你的键盘手后来赶来了,自然就不作数了。”
岑野却摇头:“不行,当然作数,你可是个老师,还是新时代尼姑,出家人说话怎么可以不算话?你欠我一场,必须得还。”
许寻笙说:“怎么还?随时等待着张海再缺席,我顶替上?我许寻笙当张海的替补?”
语气颇有傲意,岑野却笑了,他伸手拨了一下琴弦,许寻笙望着那好看的手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怎么会让你当别人的替补?”他淡淡的说,“你来我的乐队,下一场对黑格悖论就上场。不是做键盘手……”
他的眼睛里刹那闪过光芒:“琴手。”
许寻笙静了一下,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难怪今天故意背着吉他来跟她战。可这样的尝试,许寻笙从未做过,问:“你确定?”
岑野站起来,说:“我确定。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黑格悖论的风格,优势。我们跟他们都偏流行,风格太像了。他们甚至要更硬朗一些。我们只有出奇制胜,重新编曲,加入古风因素,加一把古琴进去。有新玩意儿嘛,肯定就有了绝对优势。许寻笙,你,就是我们的王牌!”
这时男孩眼里又有了漆黑的坚硬的东西,许寻笙知道,那是欲望,是坚强,也是野心。她低下头,想了想,微微笑了。然后就见他凑了过来,也笑了:“喂,笑了,那就是同意了?是不是?可不能再耍赖反悔了,老子现在也算是见识过你的耍赖装傻功力了喂……”
第24章 无可救药(上)
许寻笙仔细听着,三根手指搭在弦上,偶尔拨动出一个音。岑野坐在她对面,弹着吉他,偶尔皱眉停下来,说:“这样加好蠢!”
许寻笙白他一眼,他便笑了,说:“刚才几句还是不错的。”
他接着往下弹,有时候是许寻笙弹,两人将朝暮乐队的一首歌,几乎是重新编曲。这个过程很奇怪,按说将古琴加入他们的民谣摇滚里,大家都没有过经验。两人早已做好废寝忘食的准备。他们确实也在这个晚上忘记了时间,但进展居然十分快,往往岑野刚弹完一句,许寻笙配合的调子就出来了。而有的地方,不适合加古琴,她竟也与他心有灵犀,停住不动。直至又到了某一处,两人眸光流转,手下又同时动了。
于是岑野觉得,自己找许寻笙这个决定,那是相当之英明。出其不意绝对创新不说,试问天下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自己是个古器乐高手,还会弹钢琴,前男友是个摇滚主唱,岑野想,她对流行和摇滚的理解不会少。
那个短命的酒驾的自以为是的主唱,岑野又想,他哪里配得上许寻笙了。真他吗便宜那老小子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等岑野手捏铅笔,在许寻笙提供的一个本子上,写下最后一句谱子,已是凌晨两点。岑野把笔一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寻笙也揉揉眼睛,却听到对面人的笑声:“腰子说得没错,你好像一只笨笨的松鼠。”
许寻笙说:“我哪里笨了?”
岑野顺口就接到:“你哪里笨了?我挑的琴手,怎么会笨呢,腰子太没眼光啦!”
许寻笙失笑,这家伙在她面前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她站起来,也打了个哈欠,岑野说:“吉他就丢这儿了,我懒得拿,明天睡醒了带他们过来,排练新曲子!”说完眼里就闪过光,嘴角也有春风得意的浅笑。
“嗯。”
他却举起手,见许寻笙不动,懒洋洋的挑眉:“Give me 5,琴手。”
许寻笙刚抬起手,他的手掌已拍过来,轻轻的很帅气的一下,而后盯着她,嗓音低低:“许寻笙,明天见。”
等岑野走出小区,末班公交车早没了,好在他租的房子离她家本就不远,缩紧脖子,一脸困顿走回去。
回到家时,赵潭早睡了,鼾声震天。岑野胡乱洗漱了一下,爬到上铺,刚想脱衣,感觉到口袋里硌硌的,拿出一看,正是许寻笙的那个本子。
岑野开着床头的小灯,仔细看了看。他哪里买过什么本子,向来抓起一把不知哪儿来的废纸,就写下灵感。有时候赵潭倒是会买点草稿本回来。
眼前的本子是白色硬壳的,也就岑野巴掌大。纸张非常光滑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金光,一看就质量上佳。封面印着副抽象画,是个少年,只露出半边脸,眼神有点悲哀。头顶是一只鹿。这是一个半鹿半人的清秀少年。
奇奇怪怪的。
不过岑野知道,许寻笙喜欢的,就是有个性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很讲究,一支笔啊一个本子一块橡皮擦那都是好货。
他将本子又塞回自己口袋里。
行,这个他就笑纳了。
――
岑野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之后立刻在微信群里昭告所有人:
“我想让许寻笙加入咱们乐队,摇滚里加入古风因素,给黑格一个惊喜。”
乐队的微信群里几乎立刻炸了。
辉子说:“古琴?乖乖,小野你可真会玩。”
张海说:“这想法不错。”
赵潭:“许老师肯?”
张天遥:“许老师肯?”
岑野躺床上看着手机,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肯啊。曲子都听我的,改编完了。今天下午去她那儿,试试?”
辉子:“我靠,小野你厉害啊,能搞定她?”
赵潭:“我感觉这事儿说不定真的能爆。”
张天遥:“你什么时候跟她说好的?”
岑野静了一下,回复:“昨天。”
――
大概下午三、四点钟,他们来到了许寻笙工作室。而距离与黑格悖论的半决赛,只有两天了。
许寻笙已提前将一张琴搬到楼下,她一旦答应了做什么事,便是大大方方义不容辞。见他们进来了,除了岑野,都是颇有些好奇探究地望着她,而她只是淡淡点头,跟在他们身后,也走进排练室。
张天遥放慢步子,很快落在最后,就在她边上。
“你怎么肯答应的?”他问。
许寻笙也不知道什么回答,轻叹了口气,说:“欠人家的。”她说的是实情,只因那夜在剧场休息室里,面对岑野的柔声请求,她一时心软。张天遥却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干干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和小野交情这么好了,他都能说动你。”
他的语意虽然还故作轻松,可许寻笙并不喜欢这感觉,便不再说话。
到了地下室,大家自然都看到了那具琴。辉子上前,摸了摸琴面,问:“许老师,你这琴多少钱啊?”
许寻笙照实答:“两万。”
男孩们都啧啧出声,张天遥的情绪似乎又恢复了,笑着摇头:“富婆啊富婆。”
许寻笙苦笑,她哪里富婆了,这两年攒的钱,几乎都花在琴上了。要不她花钱干嘛呢?她并不想伸手向家里要钱,所以也有好几个月每天只能在家熬粥煮面吃,只比某个家伙好一点点。
大家各就各位,连张海今天都破天荒准时到了,看样子似乎颇有兴趣,加入古琴后,乐队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
岑野故意轻咳两声,抱着吉他站在麦克风前,说:“曲子有不少变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