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任何血迹……
顾小影的一颗心,终于渐渐落回原版。
也是到这时,她才看见自己手掌和臂肘上的擦痕,很严重,已经渗出血来。不过比起刚才所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这点擦伤显然已经算是万幸了。
顾小影长长舒口气,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回了教师公寓,换好睡衣,倒头就睡。
睡着前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轻声说:宝宝,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你让妈妈睡一觉,睡醒了就给你爸爸打电话,这次,不管是你奶奶来,还是你爸爸亲自回来,妈妈都绝不瞒着他们了。妈妈好累,撑不下去了,妈妈是废物,你不要笑话妈妈……妈妈才知道,电视里的那些军嫂还真是够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最不舒服的时候,要用怎样的信念,才能让自己觉得不孤独?
顾小影终于在这样的自言自语中昏昏睡去。
顾小影一觉睡到晚上。
醒来的时候,是因为一阵钻心的疼痛,自下而上,一下下把她从沉睡中敲醒——也是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蜷缩成一团,手里抱着的毛巾被正紧紧抵在小腹处,有湿润而滑的液体,缓缓地,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
顾小影瞬间清醒过来,惶惶地伸手出去摸一下,而有些颤抖地打开床头灯——当那片鲜红色映入眼帘的刹那,顾小影的大脑“轰”的一声就爆炸了!
120——这是顾小影当机所拨打的第一个电话,而第二个就是管桐的手机号,可惜,打不通。
深夜,当顾小影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的事情,顾小影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那样钝而沉重的疼痛一点点蚕食着她,穿白袍的医生焦急地问:“你家属呢?”
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这样失去她的第一个孩子——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入病房。她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清楚地感受到小腹一跳一跳地疼,胸有些胀痛全身都发冷……
她强忍着哭声,一遍又一遍给管桐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听。
顾小影内心的绝望在一点点胀大,她只是凭惯性使劲按着重播键,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个绝望的声音在喊:管桐,你接电话,你接电话……管桐,你接电话……
她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黑暗里,女人惨白的脸,在手机背景灯的映衬下越来越凄凉,她的脸上有自己所看不见的愤怒与执拗——这执拗撑着她,让她睡不着也倒不下去。
她是真的无法闭眼——她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一个小孩子,还没成型、那么弱小而柔软的一团,哭着问她“妈妈你不要我了吗?你从来都不想要我对不对”……
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的两只手开始哆嗦,却仍然努力抓住手机,努力打电话,一下下,用了死力地按着按键,心里几乎在号叫:管桐,求求你,接电话吧!我们的孩子,他没有了……
他依然不接听,她就给他发短信——
“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有事找你,速回电。”
“一个小时了,求求你,给我打个电话吧。”
“管桐,你再不接电话咱们就离婚!”
“管桐,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最后说一次,我有急事找你,你速给我回电话!”
……
她顾小影从来没有像这一晚这样歇斯底里。
哪怕吵架,哪怕动手,她都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终于,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管桐的电话中出现了“对方现在不方便接听”的机械女声,顾小影好像看见了曙光——这说明管桐不是没听见手机响,他是拒接?
此时的顾小影已经来不及思考管桐为什么拒接,她只是努力撑住一晚上都没有休息的疲惫身体,在抽搐着的疼痛中,继续不停地打电话!
她已经记不起,这是她这个晚上第几百次还是几千次打管桐的电话,但是她确定,管桐的手机还有电,只要还有最后一点电量,她就要努力把电话打通!!
她要告诉他,在过去的这一个晚上里,她失去了什么,他们失去了什么……她需要他,她从来没有像这样需要他!
带着这样的信念,顾小影终于在凌晨五点半打通了管桐的电话。
可是她永远会记得管桐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愤怒的咆哮:“顾小影,你有完没完了?我今天很忙,没时间给你打电话,你不要妨碍我工作!”
顾小影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窖。
那一路坠落的失重感,让顾小影努力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然后,她听着听筒里清晰的忙音,眼泪一颗颗,落到还蒸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套上。
心如死灰。
(6)
周六早晨七点半,许莘家的门铃响起时,许莘几乎疯了!
前一晚加班到凌晨两点,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门铃不间断地响,让许莘恨不得拿着菜刀上场——见人砍人,见鬼砍鬼!
她怒气冲冲地下床去开门,门一打开,赫然就看见顾小影在门口:她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头发也没梳好,脸色煞白,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要倒下……
许莘吓了一大跳。
她急忙把顾小影扶进屋,在沙发上坐下,声音都有点哆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小影还是哭,不说话。最可怕的是哭声都没有,只有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许莘担心极了,伸出手紧紧抱住顾小影,轻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亲爱的,没事了,在我这里就没事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管桐欺负你了吗?我去揍他!”
看顾小影不说话,许莘火冒三丈:“真是管桐?他造反了啊?!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明天我就找人给他套上麻袋,扔护城河里去!当官了不起啊,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许!”
可是顾小影还是哭,许莘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了。
八点多,顾小影在痛哭四十分钟后,终于收住眼泪,开口了。
她哽咽着说:“孩子没了。”
许莘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
顾小影挤出一个苦笑:“昨晚的事情,肚子疼,我就打了120。”
许莘眼圈红了,心疼地抱紧顾小影。
她听见顾小影叹气,语调是止不住的凄凉:“我从手术结束后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都不通。今天早晨好不容易通了,我还没说话,他就骂我,说我干扰他工作,然后就挂断了……”
许莘忍不住开始磨牙,转身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顾小影愣一下,问:“你找谁?”
许莘翻个白眼:“放心,我没打算声讨你老公,我们下午还要加班,我请个假陪陪你。”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顾小影缩在沙发里看着许莘打电话,突然觉得很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好像她都没怎么睡觉。
想到这里,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变得沉重了,眼前的许莘也开始模糊,然后……然后她就睡着了!
于是,等许莘打完电话转回身时,就瞠目结舌地看见顾小影倒在沙发上,抱着一个软软的大抱枕,睡得正香。
如果放在以前,许莘会对顾小影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并羡慕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心酸。
她轻手轻脚地回卧室,取过被子给顾小影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准备去小区外面的菜市场买只鸡,回来炖锅汤。
路上遇见热心的物业大叔,大叔还笑她:“丫头你又去相亲啊?”
许莘好脾气地答:“不去了,这辈子都不打算相亲了。”
大叔一边浇花一边笑:“不至于吧,改天大叔给你介绍个好的。”
许莘笑笑走开,一边走一边起:相亲不是为了结婚吗,可是现在看看顾小影,谁还想结婚,谁又敢结婚呢?
像顾小影,那是她所在的研究生班里第一个结婚的女孩子,当然,也是班里第一个告诉她说“我要离婚”的女人。
许莘掐指算算,从顾小影结婚到现在,不过也就才一年时间。
都说第一年的婚姻是“纸婚”,许莘想,这到底是张什么纸,如此容易被撕碎?
下午的时候,顾小影饿醒了。
真是饿醒的——她已经连续四顿饭都没吃,又做了流产手术,元气大伤,胃扭着疼,加上小腹的抽痛,顾小影醒来的时候眼前都荡漾着一片浅淡的绿色。
好不容易撑着爬起来,顾小影向来灵敏的牌子在最短时间内嗅到鸡汤味,她眨眨眼,迷迷糊糊喊一句:“师姐?”
“我姐昨天晚上带果果回娘家了,”许莘听见顾小影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叹息,“好在是暑假,学校里人不多,不然他们离婚的消息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许莘手里还拿着大汤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磨牙:“孟旭——我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能和自己的学生搞到一起,小苍蝇,你说他怎么不去死……”
最后这几个字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顾小影叹口气,又抓住被子躺下去,这次她没睡,而是瞪大眼看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也不动。
许莘看看顾小影的样子,也忍不住长叹口气。她走过去打开电视,再顺手把遥控器扔给顾小影:“看电视吧,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饭了。”
可顾小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毫无血色,连指甲上都是一片浅白。许莘张张嘴,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厨房。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砂锅“咕嘟咕嘟”的响,还有电视里新闻女字正腔圆的播报:昨晚十一时许,省道304线蒲荫孙村段发生特大交通事故,造成十六人死亡,十二人重伤……
听到“蒲荫”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顾小影的目光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湮灭下去。许莘在厨房里一边炖汤一边想,如果说段斐的婚姻栽在男人不靠谱上的话,那么顾小影则是栽在男人太靠谱了——太靠谱的男人,往往属于事业,属于前程,说得再高尚点还属于当地群众,然而,却不再属于他的老婆、孩子了。
“起来起来,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许莘炖好汤端出来,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冲顾小影嘟囔,“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命,连我妈都没喝过我炖的汤。”“啊?”顾小影终于动动眼珠,扭过脖子看看餐桌上的汤,心虚地问,“那我可不可以还是把这个品尝你手艺的机会留给你妈?”“不可以!”许莘翻个白眼,手拿汤匙威胁顾小影,“想吃饭就爬起来,不想吃就饿着。”
“我是病人!”顾小影仰头哀号,“我很痛苦!”
“痛苦个屁!你只要病的不是嘴,就比没病的还精神,”许莘不客气地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