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爸,你是谁?”
“赵父”没回答,只是表情肃然地抬头望向楼梯口,看着沈巍从那里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撞上,顿了顿,沈巍礼数周到地点了个头:“伯父。”
“赵父”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因为年纪的缘故出现的法令纹显得越发深邃了,过了片刻,他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句:“不敢当。”
沈巍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并不往茶桌上坐,只是与他们两个人隔着几步远,坐在了加座上,自己动手给自己洗了个新杯子,洗了茶倒了水,而后又续上,眼皮也不抬,表明了他不插话不多嘴的态度。
赵云澜说:“那天我实在糊涂了,不然一看你的眼神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个冒牌的——我老爸一辈子野心勃勃,分明是个衣冠禽兽,最喜欢功名利禄的那一套,真没有您这么超凡脱俗的表情。你占了我几声称呼上的便宜我就不追究了,问你两件事,我爸在哪?还有你和神农氏一族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神农本人吧?”
“赵父”嘴唇动了动,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能说出声音来,片刻后,他垂下眼皮,又扫了沈巍一眼,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没吱声。
赵云澜的耐心终于告罄,手指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这位先生,我可是看在你可能和三皇之一的神农氏有些关系,才先礼后兵的,你要是给脸不要……我为了尽为人子的义务,可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是神农。”过了不知多久,“赵父”才低低地开口说,“令尊也没事,我只是偶尔出来借用他的身体,事后也会替他留下有用的记忆,没耽误过他的事。”
赵云澜:“那你是什么?”
“赵父”笑了笑:“我只是神农大神留下的一块捣药的石钵,封神之战的时候搭了个便车,侥幸修成正果,之前对昆仑君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你附在我父亲身上干什么?大神木里的记忆片段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赵云澜一点也不在乎他修成个什么正果,可能在他心里,天地人神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没注意,就把人当成犯人审了。
“赵父”眉间动了一下,缓缓地问:“昆仑君是怎么知道,大神木里的记忆并不是你本人的呢?”
“我又不是我手底下的那个中二小僵尸,更不是大闹天宫的孙猴子,”赵云澜把好茶当白开水,端过来一饮而尽,“我这人可能有时候是有点狂,但是大部分时间活得都比较随和,真要有什么事逼得我举旗造反,那一定得是天大的理由、地大的愤怒,可为什么我当时看完以后没有一点共鸣,只觉得沉重呢?”
“赵父”听完,颇为赞同地点了个头:“有道理。”
“何况我怎么都不觉得,大发雷霆把天捅出个窟窿之类,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是我干的。”赵云澜接着说,“再说,昆仑司长天地山川,庇佑山间生灵,我前世今生都基本上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戳神龙的眼睛。”
“赵父”笑了一下,没言语。
赵云澜眼神一冷:“我还没请教阁下用大神木误导我,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赵父”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等昆仑君看破长久、是……”
“你少他妈跟我装逼。”赵云澜截口打断他,“你最好说人话,我的耐心不多,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你是谁的破碗,照打照抽。”
“赵父”看了看他,目光又轻轻地移动,落到在一边翻杂志的沈巍身上,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赵父的目光顿时迷茫了一瞬,再次清明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已经变了……不,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只见这个赵父按了一把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看了看赵云澜,有点迷糊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这两天有点累,晃神了,没听好。”
赵云澜呆了呆,立刻从气势汹汹的黑手党变成了坐在铁窗里的少年犯,整个人都萎了,好一会,他才低声下气地说:“……爸?”
赵父皱皱眉:“嗯?”
那表情意蕴深刻,赵云澜分明从上面读出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看在你是老子儿子的份上给你一分钟自我陈述的机会,老子累死了不想听你扯淡”等等复杂的信息。
于是他立刻拉过沈巍当挡箭牌:“没有,就是本来约好了,你也不在家,我带他来看看……”
“我临时有事,到这边见个朋友。”赵父嘀咕了一句,随后别扭地把目光移动到了沈巍身上,挑剔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后来大概是沈老师翩翩君子的气韵实在太明确,赵父愣是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末了,只好干巴巴地对他打了个招呼,有点生硬地说,“今天我招待不周,沈老师别往心里去。”
沈巍得体地打了招呼。
赵云澜取出一张“去神符”,偷偷地在背后折成三角,拿出来推到赵父面前:“还有,我前两天去庙里给你求了个开过光的平安符,别打开,随身带着。”
赵父毫无戒心地伸手接过。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去神符”毫无反应,赵云澜立刻皱起了眉——那个破碗到底是跑了,还是太厉害,这样的高等符咒也奈何不了他?”
第81章 镇魂灯 …
最终,还没来得及把赵父身上的“破碗仙”抓出来,赵云澜就在他爸强大的气场下退散了——他爸见沈巍总是不大舒爽的,老头子一时不舒爽大概可以忍,不舒爽的时间长了,他就要让别人也不舒爽了。
对此,赵云澜感到十分没面子,都到了车上,还在跟沈巍念叨:“别人招来的附身都是美貌狐仙,就他人品恶劣,招来个破碗——我怀疑老头上辈子不是丐帮的,就是秃和尚捧破碗四处化缘的。”
沈巍:“没事,你别担心,神农氏一脉对人向来悲悯,一般不会做出伤害凡人的事,再者你不是已经在他身上放了标记吗,回头我也帮你留神着。”
赵云澜干笑一声:“呵呵那怎么好意思,还没过门就让那操蛋公公这么麻烦你。”
……他大概是记吃不记打,早忘了方才沈巍发火的事,又开始顺口撩闲。
赵云澜本来想约着沈巍看场电影,好歹算过个情人节,谁知可能是车里的空调温度太高了,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意识迷糊过去的一瞬间,赵云澜还在纳闷,心说自己最近其实也没干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容易疲惫呢?
也许是被传染上了感冒。
然而他睡也没睡很踏实,依然是乱梦一团接着一团,好像白雾中总有一个人,不停地对他说:“你堪不破长久、是非、善恶、也看不穿生死……”
车轱辘话滚多了,连赵云澜自己也忍不住想:生死,到底什么是生死?
那种没完没了的拷问声越来越嘈杂,赵云澜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死活醒不过来,这翻来覆去的乱梦不知持续多久,他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沼泽里,越挣扎就越窒息。
直到嘴边被人塞了一个充满了腥气的碗,那人不顾他的躲闪,再一次掰开他的嘴,强硬地给他灌了下去,赵云澜遵循本能不肯咽,用舌头往外顶,那人就捧住他的头,接着,熟悉的气味传来,柔软的嘴唇附上来,把药度了进去。
赵云澜终于从梦里挣扎出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正躺在床上,沈巍放下药碗,端过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低下头,用额头贴了一下赵云澜的额头,低声说:“来,把水喝了,漱漱口。”
赵云澜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水,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额角还带着方才噩梦里的冷汗。
他一口气喝出了茶根,这才哑声对沈巍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累。”
沈巍顿了顿才说:“可能是刚从大神木里出来,太耗神了。”
“哦,”赵云澜忽然抬起眼,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我还以为……”
沈巍后脊一僵。
就听那二货用充满了曲折的声音“嘤嘤嘤”地说:“人家有了你的孩子。”
沈巍手一哆嗦,险些把药碗茶杯一起摔下去,然后同手同脚地走了。
赵云澜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是汪徵发过来的,汪徵非常简短地描述了一下案情经过:在距离龙城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地级市郊区,有一个以疗养为主题的别墅群,一个业主早起晨练的时候,在小区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脸色青紫,表情惊惧,手里还掐着一条黑狗的脖子,人和狗都已经凉了。
末了,汪徵非常富有专业精神地提醒了一下:“快到初七了。”
传说初七是人日,可以钻空子借寿数。
民间传说是用黑狗血沟通阴阳,然后把借寿人和被借寿人的生辰八字用黑狗血写在一张纸上,再标明所借的寿数,然后用香烛镇住纸上四角,高香竖直往上,说明有看见的鬼差拿了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就可以把写了生辰八字和所借寿数的纸烧了,让借寿人把纸灰吞下去,就算成了。
古代一般是老人害病,孝子贤孙主动燃香烛表示愿意出借寿数,但是到现在,这些风俗基本已经没人知道,多半是有人贪生怕死,请些半桶水做法偷别人的寿。
过去自愿的借寿不成功,如果长辈依然寿数到头,小辈的也就在之后焚香祷告,再做一场法事,把寿收回来就行了。可偷寿就不一样了,偷得成功了,替人偷寿的道士是拿阴德换钱财,不成功,做法的人有可能遭到反噬,替贪心活不够的雇主挡了这缺德的灾。
初七之前死在黑狗旁边的人并不少见,特别调查处每年都要处理好几个这样的案子,赵云澜给刑侦科内所有人转发了一遍邮件,让他们自己商量,谁没事谁过去看一眼。
几个字还没有打完,赵云澜的眼皮就快合在一起了,强撑着发送后,他几乎是以晕过去的速度一头栽到,一只羊没数完就睡死过去了。
祝红接到邮件提示的时候,正在楼顶上打坐,她拖着长长的蛇尾,尽量让不是很明亮的月光均匀地铺洒到身上——北方城市就这点不好,一到冬天就见不到几个晴天,不是下雾就是下雪,难得会碰上月朗星稀的晚上,能打坐片刻。
祝红一睁眼,没去管自己的手机,先看见了端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愣了愣:“四叔?”
蛇四叔转过身,垂下眼看了看她:“当年你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