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第15页

的气度,在它的面前,白马完全就像是个易怒暴躁的顽劣孩童,而它却是宫殿里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皇族。
  那只黑羊转头看了白马一眼。
  白马正欲暴怒嘶鸣,看着黑羊冷漠淡然的眼神,瞬间安静,眼中涌出无限恐惧,前蹄骤然发软,再也无法支撑自己沉重的身躯,膝屈身倾,重重地摔倒在地面,浑身颤栗不敢起,如对那只黑羊行臣子之礼。
  中年妇人掠出车厢,看着跪在地面的白马,震撼无言,心想这马乃是神将大人坐骑的独子,向来高傲霸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待她转头望向那只黑羊时,才忽然间想起一些事情,再望向那辆青布车时,眼神变得极度惊怖。
  她以最快的速度屈膝蹲下,对着青布车行礼,脸色苍白,根本不敢说话。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青布车里传出。
  “我想先进去,花婆婆有没有意见?”
  听见这道声音,中年妇人心情略安,原来来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姑娘身边的婆婆。至于那位婆婆为什么知道自己姓花,在神将府里经常也被称为婆婆,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对方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青布车里也是一位婆婆,只不过与她这个神将府的婆婆比起来,那位婆婆必然是整个京都城最出名的婆婆,即便是令所有皇族、大臣、神将都闻风丧胆的周通大人,对着这位婆婆也要挤出几分笑容,她又算得什么?
  “婆婆说的哪里话,奴婢先前未认出来,心思多有不敬,望婆婆见谅。”
  中年妇人声音微颤说道,她先前并未出言喝斥,此时不免觉得有些侥幸,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隐瞒心思里曾经出现的那些恶意,因为传闻中,在那只黑羊之前,任何隐瞒都是找死,而且她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位婆婆满意。
  如果不是东御神将府与那位姑娘向来走的近,她此时连解释都不敢,只会断了自己的右臂,作为赔罪。
  青布车里那位婆婆问道:“你来看那少年?”
  中年妇人不敢抬头,恭谨应了声是,这时候才确认宫里那位姑娘确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
  那位婆婆说道:“从今天开始就不用看了。”
  中年妇人有些吃惊,低头声音微颤问道:“请婆婆示下。”
  婆婆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释吗?”
  中年妇人以额触地,再不敢多言。
  那只黑羊看了她一眼,回身拉着青布小车向百花巷深处走去。
  直到很久以后,中年妇人才敢抬起头来,脸色依然苍白。
  青布车里的婆婆做事,确实不需要向人解释,哪怕对方是神将府。
  因为她是莫雨姑娘身边的婆婆。
  ……
  ……
  学院里的建筑,隐约还能看到当年的盛景,只是都已破落,没有人气。
  陈长生站在湖边,看着脚下疯长的野草,沉默无语。他先前之所以决定进来看看,是因为记得在道藏里曾经见过关于这家国教学院的记载。能够以“国教”为前缀,这学院的历史自然悠久,曾经无比强大,培养出过无数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湖水轻漾,静寂无声,建筑陈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很多疑惑,却不知去问谁。
  便在这时,有声音在后方响起。
  他回首,看见了一只黑羊。
  那是只通体幽黑的羊,给人一种有些诡异的感觉。
  一般人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看到这样一只黑羊,下意识都会有些害怕,至少也会躲开,但陈长生没有。他很喜欢这只黑羊。因为这只黑羊很干净,就像他一样。他从湖边摘了一些草,从袖里取出手帕将草上的露水擦干,递到黑羊前。
  黑羊静静看着他,偏了偏头,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喂过这只黑羊吃草。
  无论是陈留郡王,还是太子,都不敢喂它吃草。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它只吃莫雨姑娘亲手摘的果子。
  “吃啊,没露水,不会拉肚子。”
  陈长生看着这只黑羊,摇晃着手里的青草,认真说道。
  黑羊明白了这个少年的意思,眼神微变,像是看见了一个傻逼。
  陈长生哪里懂得,依然举着手里的青草。
  黑羊有些厌烦,但不知为何,又觉得这少年的气息有些让自己欢喜。
  它犹豫了会儿,终于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向前,微微低头,从陈长生的手里卷过几根青草,缓缓开始咀嚼。
  不远处树下,一位手持黄杨木杖的老妇人,正看着这幕画面,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就像被风拂过的草。
  即便是当年太子被前皇后捂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震惊过。


第16章 一间学院
  那位老妇人之所以震惊异常,是因为她很清楚那只由莫雨姑娘一手养大的黑羊性情高傲冷漠,而且异常喜爱洁净,甚至成了某种怪癖,只有人间罕见的独角兽才能与之相仿。不要说湖畔野生的青草,即便是京都里那些皇族贵戚子弟精心调制的食物,它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然而此时此刻,它竟然从那个刚刚见面的少年手里接过青草,居然真的在吃!
  接下来的画面,让老妇人更加吃惊,因为那只黑羊吃完那几根青草后,并未离开,而是将头抵在那少年的掌心里轻轻蹭着,显得极为亲昵,神情也是极为享受,仿佛很喜欢与那少年接触。
  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妇人微微蹙眉,握着黄杨木杖缓步向湖畔走去,看着那名蹲在黑羊前的少年,注意到他寻常眉眼里那道天然的亲切气息,心情微宁,旋即生出极强的不安,能让她这样的人心神放松至此的人,必须警惕。
  陈长生站起身来,看着老妇人问道:“婆婆,这是您养的羊?”
  老妇人微微眯眼,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陈长生微讶,说道:“不知道。”
  老妇人淡漠说道:“那你为何叫我婆婆?”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心想像您这么大年纪的妇人,不叫婆婆叫什么?神将府马车里那位是婆婆,客栈洗碗的是婆婆,来时路上船家负责煮饭的是婆婆,天下婆婆有很多,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老妇人见他茫然神情,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对这少年的警惕有些多余,忍不住微微皱眉,愈发觉得不妥当,因为她很清楚,这几句对话里自己表现出来的警惕,完全来自对这少年的喜爱。
  这少年如此寻常,却很容易让人产生想要亲近的感觉,无论黑羊还是自己,都是如此,到底这是为什么?
  老妇人望向破旧的建筑,想着当年此间的盛景,想着那些血腥而阴森的故事,再想着这少年的特殊,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决意不再耽搁时间,直接说道:“你可以叫我宁婆婆。”
  陈长生躬身行礼,说道:“宁婆婆好。”
  宁婆婆说道:“如果让你知道,不让你进摘星学院的人就是我,你还会觉得我好吗?”
  初春犹寒,湖风轻拂,茂密的野草,微微低下腰身,一片安静。
  陈长生直起身,看着老妇人,很是吃惊。昨日唐三十六在客栈里说过,东御神将府影响不了摘星学院,应该是皇宫里某位大人物的意思,按这位宁婆婆的说法……难道她就是那位大人物?
  “拿着那份婚约,还敢在京都到处行走,我真不知道你这少年是愚蠢还是胆大。”宁婆婆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除了神将府,没有人会理会我。”
  宁婆婆说道:“如果让人知道你是凤凰儿的未婚夫,无数人都会来杀你。”
  陈长生说道:“我还活着,证明神将府比我更不想别人知道这个婚约。”
  宁婆婆看了他一眼,问道:“如果是神将府要杀你呢?”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圣后当朝,总要顾全一下大局。”
  宁婆婆微微挑眉,似乎没有想到这名十四岁的少年,能够看明白这件事情里神将府表现的如此为难的真实原因:“时间拖的越久,压力越大,总有那么一天,神将府不会愿意再忍下去。”
  “那我会试着反抗。”陈长生握紧腰畔的剑柄说道。
  宁婆婆看着他腰间那柄寻常无奇的短剑,微讽说道:“你不会修行,想要靠一把短剑就对抗东御神将府里的强者?你以为你这把短剑是什么?传说里的神器?比得上太宗皇帝用的霜余长枪,还是秋山家那柄逆鳞?”
  陈长生没有说话。
  “即便你不交出婚书,你也可以活着。”
  宁婆婆说道:“但不得把婚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就算魔君亲至,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威胁的语气,因为不是威胁,只是在讲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魔君都保不住你的性命,全天下没有人能保住你的性命,因为宁婆婆代表的是大周皇宫的意志。
  陈长生必须承认,虽然没有选择的能力有些令人不悦,但宁婆婆说的话,对他是好事。他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前天考摘星学院的时候,对方会冷酷地碾碎自己的前程,现在却又会改变主意。
  “有人要你活着,要你不受打扰,我家姑娘却很不喜欢看到所谓变数,所以她不喜欢你有前程有可能,本来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宁婆婆看着冷清破落的国教学院的建筑,忽然微笑起来,说道:“没想到你自己跳进了这口枯井,算是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陈长生被这段话后面的内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于是错过了最前面那六个字。
  前程?可能?枯井?麻烦?
  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按照这位宁婆婆的话来推论,自己走进国教学院可能是犯了极大的错误。
  他毫不犹豫说道:“我还没有决定进国教学院。”
  宁婆婆看着他说道:“你必须进国教学院。”
  “为什么?”
  “你自己走到了这里,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忽然改主意了。”
  “抱歉,我不是徐夫人。”
  宁婆婆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不介意杀死你。”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但却依然有些不满。
  “我还没有考试,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
  “国教学院没有院长,连老师都没有,自然不会有考试,但可以招学生。”
  宁婆婆从袖里取出一张薄纸,递到他身前,说道:“这是教宗大人亲笔写的荐书,你可以进所有学院。”
  不待陈长生说什么,她面无表情说道:“但你只能进国教学院。”
  陈长生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那个潦草的签名,以及盖在签名上那个繁复华美到了极点的大印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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