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几乎上天遁地,将山城翻了个遍,可是小张却像是人间蒸发,没有手机钱包身份证,却没有露过一次面。
有些处得近的亲朋好友,已委婉将话点了出来。这样一个壮小伙人间蒸发一个月时间,多半已经凶多吉少。家属不肯放弃,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找到詹台和方岚,请他们出面帮忙找寻。
家属此时最担忧的,不过是小张是否在世,找到的把握又有多少。
詹台沉吟片刻,点点头说:“八字若有,查生死倒是不难,可是能不能找到人,这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家属也很上道,听詹台这么说立刻从包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摆在桌上,詹台这几年混迹江湖经验丰富,打眼一望便知红封里包了五千块钱。
他虽心动,却也知道发挥一下绅士风度,矜持又傲气地转过头,对着方岚点点下巴,说:“你来我来?”
詹台原本预备了一肚子的推辞客气之语,只等方岚说出。哪知道方岚冷冷瞥他一眼,满眼的不屑与防备,淡淡说:“师门严谨,我出门在外自当小心,谨防小人偷师学艺。”
詹台登时大怒,骨子里那点子被几年流离磨损得所剩无几的傲气,噌地一下窜了出来,只是他年纪虽小,心性却深沉,对着方岚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也不愿冒然发火失了身份,只压住怒意,微微勾勾嘴角,说:“詹某不才,请问道友姓甚名谁,师从何方?”
方岚微微一笑,笑意却丝毫未至深潭般的眼底,冷冷说:“我姓陆,陆幼卿。祖籍,甘肃平凉崆峒山。”
詹台心头巨震,背后冷汗淋漓。
詹台二字,左言右台,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诒”字。
而他本名,陆诒。
甘肃平凉崆峒山也不是别处,正是詹台魂牵梦萦的家乡——也是邪教阴山十方藏匿之处。
阴山十方隶属玄门,崆峒道派残留的旁门斜枝,前身是茅山派,习巫术,施巫蛊。后到了明清两代,传人渐少,为保教派当时的师尊误入歧途,擅鬼魂喜阴术,尤为嗜好炼制阴毒的法器。
这数十年来,阴山十方几近绝户,惟余一脉尚存。如今尚在人世的,唯有一人,姓陆,名诒。
正是詹台自己。
第3章 观音桥
詹台自懂事伊始,便不曾听说阴山十方还有传人。
他眯起眼睛,端正神色,认认真真打量面前这女孩。
自称姓陆,家乡来自平凉崆峒,虽然不曾明说,但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与阴山十方有些关联。可她面相多福,印堂明亮,一双玉手白皙细嫩,哪有半点自幼在阴术邪教浸润下长大的样子?
詹台心中冷笑一声,万没想到自己随便接了个活,竟然是李逵撞见了李鬼。他计上心头,一边轻轻冲着方岚点点头,说:“承让”,一边拿过身后的小匣子打开,特意将白骨梨埙露在最外晃了晃,却不见方岚有丝毫反应。
詹台暗忖,白骨梨埙是阴山十方传教的法器,她连这个都认不出来,果然并非我阴山十方中人。
他手头动作不停,先摆出紫薇星盘,又抽一张黄符纸,狼毫蘸清水,在星盘之上写下小张的生辰八字。罗盘上两根铜针,顺着他笔锋所到微微颤动,水珠仿若有了生命,在罗盘之上并不凝成一道水痕,反而一滴滴如珍珠一般滚动跳跃。
小张家属围在一旁,此时已经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声惊叹。
詹台微微有些得意,不由侧目偷瞄方岚的反应,却见她眉头微皱,双目出神,像是在想着什么,并没有露出半点赞赏之意。
詹台觉得有些无趣,收了炫技的小心思,狼毫握在指间,将小张的八字画在黄符纸上,细细算了一阵:“唔,癸亥运冲年支巳,巳酉丑逢合金局,不过是破点财罢了,并没有生命之忧。”
家属抬头紧盯着他,眼中闪烁期冀的光彩。詹台顿了顿,说:“我有八成把握。人应当还在世上。”
道法再是高深,总归终有边界,詹台无奈地看着哀求哭泣的小张家属,低声说:“我必尽力,只是他既然仍在阳世,能否找到人,就已经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
临出门前,方岚出声叫住詹台,问:“你打算去小张失踪的地方看看吗?”
詹台诧异,本想怼她几句,也好一报方才被瞧不起的仇,可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张白玉面庞容颜娇美,却神色冰冷淡漠,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才会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做他们这一行不容易,生路死门时不时都要走上一遭,詹台心头一软,到底还是回答:“对,先去现场看看。我有种直觉,这个案子应当与你我无关。”
方岚嗯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一并往前。
如果小张这一个月仍在人世,为什么一直不露面呢?他是如何在没有手机钱包的情况下,在重庆城中生存了一个月呢?
两人出了火锅店朝酒店的方向走,詹台特意放慢脚步,目光如炬四下里打量。
方岚说:“如果你是在看地上井盖和暗渠的话,就不必了。”
“我昨天就已经来看过,井盖暗渠完好,何况当晚小张一没有喝酒,二不曾下雨,只是全城限电小路昏暗。这样凭空消失,应该和井盖一类意外无关。”
詹台原也不觉得小张失踪会是这个原因,听到方岚这么说,便点点头,暗暗赞她细心周到。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又非周末,路上游客渐少,只三三两两有些行色匆匆路人经过。
方岚这几年早已经习惯独来独往,一路沉默也不觉有异。詹台却不一样,他自幼性格张扬活泼,最爱与人打交道,在外漂泊的这几年常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嘴甜心细脸皮厚,套来许多内幕消息,不但能赚点小钱养活自己,还渐渐混出了些名头来。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空气中仿佛结了一层寒冰,詹台心中痒痒挠似的尴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方岚:“你姓陆,又来自崆峒,是阴山十方的传人吗?”
方岚一愣,似是没有想到他竟会这样直接,皱着眉头盯了他两眼,没有接话。
她长得动人,双眸深潭也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再是摆出严峻冷漠的表情,詹台也半点不怵,一不做二不休腆着脸皮继续问:“可我听说,阴山十方十多年前就已经灭门绝脉。”
他这话说的十分突兀无礼,也是想借机试探她的虚实。方岚闻言果然沉了脸,低声叱道:“你年龄虽然不大,好歹也已经成年,不是个孩子了。说话做事也要想一想是否得体,不要问这样没有家教的问题。”
她义正言辞斥责他,可是对于他话中问题却仍是在避重就轻,既不正面回答阴山十方是否仍在,也不肯正面承认她究竟是否阴山十方中人。
詹台嘻嘻一笑,正准备继续追问她,迎面却走来一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撞到了他和方岚的面前。
方岚动作敏捷,侧身一躲,那人像是身有残疾,走到她面前突然一歪,眼见就要狠狠撞到墙上。方岚下意识伸手一扶,目光移到那人脸上,才发现是个鬓发苍苍的老乞丐,满面风霜沟壑纵横,眼窝深深凹陷,佝偻着身子,两只手诡异地平举在胸前,灰黑色的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老乞丐颤颤巍巍站起,口中含糊一声像在道谢,冲着方岚胡乱点点头,又沿着墙根晃晃悠悠朝前走。
方岚默默看了他几秒,见他步伐虽慢走的却还算平稳,轻吁一口气,复又有些警觉,将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发现手机钱包一样不少,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刚一转头,就发现詹台目不转睛盯着她,神色诡异至极。
方岚防备心渐起,问他:“有事吗?”
詹台冷哼一声,眯起眼睛,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方岚疑惑又带了几分不安,问:“不知道什么?”
她下一秒钟,就知道了答案。
身边分明无人,却像是有人用力扯她的背包,力道之大竟直接将她整人掀翻在地。方岚的膝盖狠狠撞在地上。察觉到背包已被扯离后背,方岚猛地转身,胳膊向后一绕,双手紧紧抓住包带死死箍在怀中。
对面力道半点不减,竟生生将跪在地上的方岚拖行数米。方岚膝盖受力,被粗粝的地面磨得剧痛。她腿上穿着长裤,此时感到膝盖已被刮下一层皮,却咬紧牙关死死抱住背包,纤瘦的背脊挺得极直。
她用尽全力抢夺背包,对面的力道却突然一泄,巨力瞬间消失,方岚没有防备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忍着膝盖剧痛慢慢站起身子,这才发现詹台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柄桃木剑。
方岚低头看了看手上紧握着的旅行包。深蓝色的背包上面缠着一层厚厚的白丝,像尼龙绳一样,却比尼龙绳坚韧不知多少倍。刚才便是这些缠在包上的白丝发力,将背包扯向前方,如果不是詹台果断出手,挥动桃木剑斩断白丝,此时想必方岚已连人带包被拖远了。
詹台走到方岚旁边,伸出手指勾起背包上的白丝,放到眼前瞄了一眼,说:“蛛丝,果然。”
他抬头看向蛛丝发力的方向,方才还步履蹒跚的老乞丐,眨眼之间已消失在长巷当中,再不见踪影。
方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刚才那人什么来头?”
詹台冷笑一声扭头看着方岚,眯起眼睛:“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第4章 龙山路
“昼伏夜出,常化作老人样貌,佝偻蹒跚,诱人失去戒心。绒网缠在双掌之间,语音含糊不能成言。”詹台十分平静,“刚才撞到我们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乞丐,而是一只鬼面蛛妖。”
“你看他双手平举,蛛丝绕在掌间,趁着撞你那一下将你背着的包紧紧黏住,等走得远了再把蛛丝迅速收回,待你反应过来,他早就已经拿着你的包逃远了。”
詹台目光炯炯,不错眼盯着方岚,继续说:“鬼面蛛擅偷盗,最爱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出没,力量虽大胆子却很小,与人无害,是再常见不过的鬼怪妖物。做我们这一行的,刚拿稳筷子就要被师父带了出来,拿鬼面蛛练手。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抓到好几只,还能攒多些蛛丝,绑在长棍上捉麻雀玩。”
方岚心头一跳,不敢贸然接话。她膝盖仍是疼痛,扶着墙壁慢慢朝前走,抬腿落地都十分难捱。
詹台紧紧跟在她身边,不依不饶:“一般女孩子,就算发现包被偷了,哪有人像你这样,腿都磨掉一层油皮,还不肯松手。”
“你那包里到底装了什么宝贝?”
方岚垂了眼睛,额前碎发凌乱遮住她眼中神情,只双手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
詹台被她这副冷淡倔强的样子激起满肚子的火气。他自问坦坦荡荡一片好心,却几次三番被方岚拒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