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了,避开了目光一声不吭。
岳峰心里一软:“棠棠,你一定得走这条路吗?你还有的选对吗?咱找份工作,好好安定下来吧,你这样一直在路上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总是面对这些血腥的事情,你心理受得了么?”
季棠棠笑嘻嘻的:“我找不到工作啊岳峰,我大学都没念完,我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
“我帮你找,要么你先跟我回去,我那边朋友多,我托他们给你找个安稳不显眼的工作,大家离的近,也有个照应。棠棠,你真不能这么走下去,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儿,哪天真的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这话显然是触动季棠棠的心事了,她的笑容慢慢就不见了:“岳峰,这种事情想想也就算了,你觉得真能安稳吗?我妈妈躲了那么久,还不是被找到了?这种事情,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我不信你是这么想的,”岳峰说的很认真,“棠棠,你有什么不能讲的理由,一定要选这条路?”
“我妈妈希望我这么做啊,”季棠棠避重就轻,“再说了,好久之前不就跟你讲过吗,家族事业嘛。”
岳峰动气了:“棠棠,你非逼得我说出来是吗?你是个聪明女孩儿,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你们盛家这种化解怨气的方式有问题吗?”
“我不是做你们家这种行当的,但是连我这种外行都觉得,化解死人的怨气,不该是这种以暴制暴的方式。杀人者固然可恨,但是你用骨钉把人家粉身碎骨,这种生前就作恶的人死后的怨气不是更大吗?如果你们家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化解怨气,那你们盛家的邪门程度跟秦家有什么分别?棠棠,你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你妈妈对吧?如果你们盛家根本就不是她所说的样子呢?如果你们盛家根本就是个作恶的家族,如果你现在所做的都是错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季棠棠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岳峰的话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到一直以来她最害怕面对的问题面前:如果整件事情的大前提根本就是错的,如果盛家的动机根本就不是正义的,她要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渐渐发冷,此时此刻,内心的恐惧,实在是比面对那些血腥而又可怕的事情时要大许多许多。
她定了定神:“岳峰,我妈妈养了我二十多年,我跟你认识,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天。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去怀疑自己的妈妈?”
岳峰情急:“棠棠,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棠棠没让他说完,她退后一步,看了岳峰很久,慢慢朝他鞠了一个躬。
很标准,很虔诚,九十度。
岳峰手足无措:“棠棠,你这是做什么?”
季棠棠抬起头,眼圈开始泛红:“岳峰,我特别谢谢你,你帮我的事情,我都记着。但是,我再也不希望你插手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会比现在更难解决,我希望你们都好端端的,你跟我说过你要抽身,就从现在开始好吗?”
岳峰的眼圈有点发涩,他吁了口气,低头抹了抹眼睛:“棠棠你过来。”
他把季棠棠拉近了一些:“我再问你一件事,最后一件,这个疙瘩解了,我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说到末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转到椅子旁搁着的那件季棠棠的外衣上:“棠棠,你在尕奈和古城都出过事,但是后来都好端端的,你是不是……不会死的?”
季棠棠怔愣了一下:“啊?”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马上点头:“是的。”
岳峰不相信:“你看着我眼睛说。”
季棠棠笑起来:“你以为你眼睛是测谎仪吗?”
说着,她认认真真看进岳峰的眼睛里:“现实摆在眼前,岳峰,你亲眼看到的,我一直没事,你没必要担心的。”
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找不出什么破绽,岳峰松开她手:“什么时候走?”
季棠棠眼底的惊讶一掠而过。
“好端端的要请客,还把大家都叫上,其实是想走了是吧?”岳峰笑起来,“好歹比在尕奈时有进步,没有一声不响地溜掉。什么时候走?”
“让你看出来啦,”季棠棠微笑,“我想好酒好菜整一桌子,把你们都给灌醉了,然后悄悄溜掉。谁知道叫你给识破了。”
“那我要下去跟老毛子说,让他选家最贵的酒楼,点最好的菜。”岳峰也笑,“你使劲灌我酒,我还会醉的。棠棠,我不去送你了,你保重。”
季棠棠含着眼泪笑起来:“保重,我们大家都保重。”
岳峰下楼去了,八成是在跟毛哥商量晚上吃饭的事情,因为季棠棠听见神棍又在嚎啕:“肯德基!我管你们吃什么,我只吃肯德基!”
季棠棠觉得好笑,她站在屋子里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刚刚的爽肤水擦了一半,皮肤有点干干的,她取出一块新的化妆棉,浸透了水,对着镜子慢慢的擦拭。
擦着擦着,就想起了岳峰刚刚的话。
——“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你们盛家这种化解怨气的方式有问题吗?”
——“如果你们家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化解怨气,那你们盛家的邪门程度跟秦家有什么分别?如果你们盛家根本就是个作恶的家族,如果你现在所做的都是错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季棠棠盯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我想过的岳峰。”
但是岳峰,你有想过吗?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盛家根本是个作恶的家族,那么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我彻彻底底,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岳峰果然整治了一桌大餐,鸡鸭鱼肉,但凡古城搜罗得到的菜色,摆了满满一桌子,很有点僧少粥多撑死僧的感觉。
季棠棠要拿钱给他,岳峰只是不要:“穷家富路,你一直在路上,留着自己用吧。”
季棠棠不答应:“岳峰,我钱够的。”
岳峰笑了笑:“你能有多少?无非是你爸妈留给你的那些,你要真的百万豪富,早就进出包车星级酒店了吧?你这么坐吃山空只出不进的,能省就省点吧。”
他都这么说了,再推辞显得特见外,季棠棠只好把钱收回来:“让你说的我这么可怜,好像接下来,我就该沿街讨饭了。”
晚饭时,毛哥让小米和石头关了店门,大家一起围桌而坐,只有神棍抱着一桶全家桶蹲在远处的小马扎上——看起来,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神棍终于争取到了全家桶的福利,但同时也遭到了毛哥的打击报复:只能蹲小马扎,不得入席。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神棍的好心情,他得意洋洋地一边挤着番茄酱一边高声唱歌:“烤鸡翅膀,我喜欢吃,我喜欢吃呀,烤鸡翅膀……”
相比较他的独乐乐,这边人虽多,气氛却沉闷,岳峰并不提摆这桌酒的真实缘由,只说是为了十三雁的事,这一阵子大家都受了不少罪出了不少力,摆桌酒,算是犒劳。
这实在是个伤感的序曲,小米先绷不住,碰杯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石头拿袖子擦擦眼睛,问毛哥:“老板娘死了,这客栈开不长了吧?”
毛哥点头:“雁子这房子是租的,看租期还有一个来月,接下来我也不帮她续了,这风月就做到这吧,你们俩也别担心,我跟峰子谈过,多给你们几个月的钱,你们年纪还小,总能找到地方做的。”
然后又转头看岳峰:“雁子的东西我们拾掇拾掇,她身后没人了,你挑几样留个纪念,剩下的,看小米和石头要不要吧。”
这话题,越说越叫人难受,季棠棠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飞鸟各投林》那首曲子,里头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用不了多久,这个叫风月的客栈就不存在了,在这里打工的人,曾在这里落脚的岳峰、毛哥还有自己,还有曾经发生在风月的故事,就会像是被大风刮散的沙子一样,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
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净。
毛哥给每个人杯子里都斟上酒:“这杯敬雁子的,雁子没过到三十岁,这辈子受罪的时候多,享福的时候少,雁子是个好女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遇到对的男人。下辈子投好胎,走好路,找个好男人,夫妻俩和和美美的,来,干了。”
每个人都举杯,白酒入口涩的很,小米先呛开了,岳峰看着小米说了句:“女孩子都少喝点。”
小米固执地摇头:“雁子姐对我挺好的,这敬的酒不能短了。”
季棠棠坐在边上,沉默着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酒桌上的话题跟她无关,她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不过这样也好,没人硬要劝她酒,她静静听着岳峰和毛哥讲十三雁的事情,头一次知道原来十三雁年少失足,一个人偷偷去黑诊所刮胎伤了身体,从此不能生育,家里容不下她,她年纪轻轻就开始流浪,饥一顿饱一顿,曾经半是为了生计跟了一个渣男好几年,那人后来转手把她给卖了,卖给湘西某个县的黑社会头头,阎老七。
那时候,岳峰和毛哥他们认识不久,跟着光头的自驾车一起去湘西,晚上在野地里起篝火扎营喝酒,喝完酒回帐篷,才发现自己的帐篷里躲了个女人。
十三雁给岳峰跪下,流着泪求他救救自己,岳峰当时也没辙,出去找毛哥他们商量,还没把事情交代清楚,阎老七带人牵着狗追到了,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十三雁给拖了出来。
阎老七是个仔细人,看到岳峰他们是外地的,怕他们来头大,没难为他们,只是凶了他们几句,转头就拿十三雁出气,当着岳峰他们的面拿棍子抽她胳膊,使的狠劲,一棍子下去就把十三雁的胳膊给打折了。
十三雁也硬气,被打折了胳膊不哭也不叫,咬的嘴唇都烂了,只是抬起头看岳峰,岳峰拳头攥了又攥,到底没忍住,一脚就把阎老七给踹飞了。
说到这时,毛哥看着岳峰笑:“雁子也真识人,她怎么就知道你心软?说实在的,那时候她求我或者求光头,我们都未必会动。”
岳峰敬毛哥酒:“我那时候冲动,带累你们了,光头被狗给咬了一口还帮我跟阎老七那帮人死磕,不过后来足足三个月没理我。”
小米和石头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全然没想到平日里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还有这段心酸往事,石头问岳峰:“峰子哥,那后来呢,阎老七没找你麻烦?”
毛哥笑起来:“怎么不找啊,他当着人家手下的面打了阎老七,还把人家女人给带跑了,是你的话,你忍得下这口气?而且都是在路上跑的,托七托八,想找到峰子很容易的。阎老七后来找到人给峰子带话,要么交人,要么交钱,开口要五万,后来有中间人在里头说和,峰子出了一万,是吧?”
岳峰淡淡一笑:“挺久之前的事了。”
毛哥叹气:“也难怪雁子喜欢你,你背后为她做了不少事的。”
就这么边喝边聊,小米先有了醉意,紧接着是石头,昏昏沉沉朝桌上一趴就睡着了,毛哥说话开始大舌头,眼瞅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