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  第41页

然是西装三件套外搭一件今年新做的深色厚呢料大衣,不禁摸摸头上的狗皮帽,魏年从来不戴这种土气的帽子的,这不是特意拿出来给她戴的吧?
  陈萱觉着,有这种可能。
  哎,阿年哥可真是个好人。
  陈萱这样想着,心里又不禁有些酸酸楚楚的滋味儿。也真是奇怪,以往陈萱两辈子的人生,从没人这样待她好过,她也没觉着怎样。突然间,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有人特意给她拿来一顶狗皮帽,尽管陈萱是真的不大冷,可是,抓抓那能护住耳朵的狗皮帽,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似乎连落在眼睫上的碎冰碴都因暖意融化,不小心落入陈萱的眼睛里,倒像是有些要哭泣的模样。
  陈萱吭哧吭哧的把门口打扫干净,魏年就坐着辆小汽车过来了,陈萱这才知道,魏年是出去找车了。陈萱拿着扫帚跟魏年一道家去,她手指有些用力的捏一下扫帚把儿,关心的问,“阿年哥,你里头就件羊毛衫,冷不冷?”
  “不冷。”魏年两手抄大衣口袋,头发是用发胶打理出来的油光水滑的大背头,配着魏年一张俊俏的脸,他是坚决不冷的。
  陈萱看他这般铁齿,也没法子。魏年进去说叫了车。魏老太太俯身给魏老太爷穿上炕头儿上烤着的棉鞋,魏老太爷一手扶着长子下了炕,他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还说哪,“就这么两步半的道,还叫什么车啊。走着就行啦。”
  魏年道,“也不单是为了爸你,这不是还有杰哥儿明哥儿,他俩都年纪小,学校在东单那边儿,离得也远,干脆一趟走得了,先送他俩去学校,咱们再到铺子去。”
  魏老太爷疼惜儿孙,也没再说什么。
  魏年叫上魏杰魏明,一道出门去了。
  因天气不好,魏老太太今天也没有出门看戏,大家都在屋里织毛衣,或是说些闲话。天儿这样的冷,魏金张罗着中午吃炖羊肉,魏老太太瞧着灰朦朦的窗外,时不时有裹着寒风的冰碴细碎的撞击玻璃窗的声音,点头,“炖羊肉也成,咱家有上好的大白萝卜,剁些萝卜进去,香。多炖些,中午装两大砂锅,给铺子送去。再擀些面条儿,到时一起送去,他们添些水,在煤火上一热,水开了直接下上面条,就是上好的羊肉面。冬天吃暖和,你爸也爱这一口。”
  魏年吃东西精细,最不爱这羊肉萝卜一起炖的,说是串味儿。陈萱单独在小灶上给魏年炖了一小砂锅的焖羊肉,陈萱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就贵在细致些。叫魏金瞧见,还絮叨了陈萱一回,陈萱话少,没理魏金,只要陈萱不吃羊肉,魏金絮叨也是白絮叨。不过,魏金还是在魏老太太跟前碎了一回嘴,“妈你是没瞧见,二弟妹单独给二弟做小灶儿哪,说二弟不爱吃萝卜。唉哟喂,那叫一个细致,用咱家那景德镇买回来的老砂锅,放煤火上,小火慢炖,那香味儿,跟大柴禾锅里烧出来的可不一样。”
  魏老太太递了块莲蓉酥给大闺女,理所当然,“这做人媳妇的,可不就得这样服侍男人么。”
  魏金接过莲蓉酥,啧啧两声,“别说,二弟妹这服侍人上头,真有一手。”
  陈萱非但单独给魏年炖的砂锅羊肉,里头除了生姜、八角、盐、桂皮、冰糖等调料,什么串味儿的东西都没放。她还找出前儿和李氏去菜市买的莲藕,切成了片。切了冻豆腐、白菜头,一样样的都放碗里,也没下锅煮。陈萱跟李氏商量的,“这些菜,提前放锅煮了,容易煮飞了。就这样拿过去,要是爱吃,到时铺子里也有煤火,在砂锅里一热,现成就能吃,也新鲜。”
  “这主意好。”李氏也赞同。
  陈萱就是这样的人,有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能还人十分。
  可是,即便她有这样的心,第一个对她这样关心的人,两辈子,也只有一个魏年。
  陈萱不会觉着委屈,这世上,谁活着也不容易,她父母去的早,叔婶肯定要先顾自己的娃。她同魏家,更是无亲无故,上辈子魏家也没饿着她冻着她,无非是魏年不论如何也不喜欢她。这辈子,倒是她早早的跟魏年说开了亲事,才知道,原来魏年是这样好的一个人。非但教她洋文,还会在这样的大冷天,送她一顶狗皮帽子。
  陈萱很珍惜的把这个帽子在魏老太太的热炕头儿上烤了半日,知道这是以前给魏年做的帽子,魏年戴的不多。把帽子烤得暖暖和和的,陈萱就妥帖的放到了衣柜里。
  待晚上,她把给魏年做的棉衣棉裤棉袍棉鞋的棉花四件套都提前拿了出来,下午已经在魏老太太屋里的炕上烤过了,现在摸一摸,里头还是热热乎乎的。虽然魏年每晚死鸭子嘴硬抱着装满热水的搪瓷缸取暖的怂样也很好笑,可陈萱还是决定劝他别尽顾面子。陈萱知道魏年是个大臭美,她想了一整天才想出了说辞,衣裳给魏年先拿出来放炕上,陈萱细声细语的说,“这衣裳,我做了好久才做好了,阿年哥哪怕穿一天,我也没白做那些个日子,是不是?阿年哥待我这么好,我是诚心诚意给阿年哥做的,阿年哥你就穿一穿吧,也算我没白忙,好不好?”然后,还一幅特别恳切的眼神。
  魏年也的确觉着天儿冷了,陈萱又这样劝他,又是陈萱特意给他做的。尤其是“特意”这俩字,一想到此,魏年就觉着仿佛在这大冬天的晚上喝了一碗热汤,舒坦极了。难得魏年还要做出一幅勉强模样,“那好吧。”还同陈萱嘴硬的来一句,“我是不忍辜负你的心。”
  “是啊是啊,阿年哥你最好了。”陈萱连忙把衣裳递给她,自己避到外间让魏年换棉衣,晚上看魏年裹的跟个大棉猴儿似的靠着被子卷看书的模样,陈萱没少偷笑。


第44章 叔婶
  魏年虽是个大臭美, 还特别要面子, 不过, 他是个心底极清明的人。没几天,魏年就给陈萱拿回了一撂旧报纸,说是旧报纸, 是因为, 这些都是过了期的。魏年道, “家里也不订报纸, 这个虽是过了期的,你不是舍不得用白纸练字么, 用这个练字,总不怕浪费了吧?这是白得的。”
  陈萱两眼放光的问, “没花钱?”
  “没有, 我一个朋友在报社, 他们那里这种多的是, 想着你有用,我就要了一些来。”
  陈萱高兴的围着魏年说, “阿年哥,以后有这种不花钱的东西,尽管弄家来!”陈萱就喜这不花钱的。魏年想到陈萱的性子,不禁摇头一笑。可就是这旧报纸,陈萱也舍不得直接用, 她都是白天把正反面儿的文字读完, 晚上才会在上头写字。陈萱发现, 报纸真是个极好的东西,上面有许多新鲜事儿,有时,陈萱还会同魏年念叨一回。陈萱感慨,“可真是新时代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有许多新派人士离婚的事。还有许多,是女方提出来的。”
  陈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道,“以前在乡下,要是说哪家的女人被夫家休了,日子就难过了。我看在北京城,这都不算个事儿。”
  魏年轻咳一声,“也不能说不算个事儿,只要夫妻能相处下去,还是不要离婚的好。既做了夫妻,可见是有这份夫妻缘分的。既有这缘分,就当珍惜。如今外头的许多新派人士,好不好的就要一拍两散,我也是不赞同的。”
  “是啊,现在有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小汽车、电车、沙龙、还有许多新鲜的衣裳,可是,现在的人,想两个人过一辈子,反是难了。倒是以前的人,成亲就是一辈子。”陈萱说着,又担心魏年误会,她连忙解释起来,“我这就是瞎说一说,不过,阿年哥你先前说的话也很在理,譬如,像咱俩这从头到脚都不般配的,还有,那些实在过不到一处的,要是勉强,也不好。阿年哥你以后有喜欢的女孩子,你说一声,我半点儿都不会拖着不同你办离婚手续的。”
  “我又没说咱们。”真是的,刚看三天半的旧报纸,连离婚手续都知道了。要说魏年也怪,以前听到陈萱说这种只要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便半点儿不会赖着他的话,魏年心里总是高兴的,今日却怎么听都觉不顺耳。魏年道,“你也忒会联想,咱俩也没有不般配,阿萱你以后可是要做一级教授的人,就是论般配,也是我配不上你啊!阿萱,你以后发达了,不会看不起阿年哥吧?”魏年心绪有些乱,便将话题岔开来。
  陈萱瞪圆眼睛,“阿年哥你怎么能这么想,先不说一级教授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人家楚教授那样的人,还得念二十多年的书才能做到一级教授哪。我就是现在每天念书,就是跟楚教授一样聪明,也得二十年以后了。到那个时候,阿年哥你肯定是特别成功的人士。再说了,阿年哥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怎么报答你都是应当的,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就不是会瞧不起人的人,我自己个儿知道被人瞧不起是什么滋味儿,我以后,绝不会做那样的人。我要跟像阿年哥、像文先生、像楚教授、像吴教授这样的人学,我不跟那些不好的人学。”
  魏年忍不住笑,“好。”看陈萱两只眼睛圆溜溜儿很认真的模样,魏年手指不受控制的动了动,一瞬间,特有想摸摸陈萱脸的冲动。
  教过陈萱当日的洋文,魏年卷着本洋文小说继续阅读,今日读书却不如往日专心,魏年读书不似陈萱坐得那样笔直端正,他向来是懒洋洋的靠着背子卷儿的姿势,于是,特别方便他时不时的往陈萱那里瞟上两眼。奈何,陈萱念书之专心,不要说两眼,就是魏年把眼睛看瞎,陈萱都没有半点儿察觉。
  于是,这一夜,就这样与以往那般有些平淡,又有些不平淡的过去了。
  陈家二叔二婶是在十一月初过来的,陈萱自来了魏家就很忙,忙着识字,忙着学洋文,还有幸参加了文先生的沙龙,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而且,魏家里里外外的打扫、三餐、还有家里的针线,大都是陈萱和李氏的活儿。所以,陈萱是真的忘了,上辈子,她叔婶也是来过这一遭的。
  陈萱正在跟魏银商量着怎么裁各自那块新买的呢料子,二人都是想做大衣的,就是款式还没想好,正在翻服装画册,听到外头有人大声说话,魏老太太冬天都是坐热炕头儿的,老太太守着窗户近,隔窗一瞧,还说呢,“这谁呀?”
  陈萱也跟着打窗子瞧了,当下心里就一咯噔,脸色也有些僵,“是我二叔二婶过来了。”
  “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出去迎迎。”魏金扬声一句,倒是把陈萱胶着在上辈子的回忆中狠狠的拽了出来,陈萱掀开棉门帘子就出去了。陈二叔陈二婶都是一身厚棉衣裳,见到屋里出来个身穿胭脂红色的半旧旗袍、头梳一个油光光的攒儿的小媳妇,一时真没敢认,要不是陈萱喊他们“二叔二婶。”,便是走在街上,见了都认不出陈萱的。
  陈二婶到了魏老太太屋里还说哪,“哎哟喂,这皇城根儿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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