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粥,看着她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困意上来了,就起身唤了丫鬟进来看着。
夏侯无双也跟进来,亲自在床边照料。
见方妩娘睡了,夏侯无双在对面的榻上也合衣躺下。
杜恒霜在心里暗自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诸素素在外面等着她。
看见她出来,诸素素问她:“去后面走走?”
方妩娘的正房后面有个大大的园子,正是平日里散步用的。
杜恒霜跟她过去。
一路没有旁人,诸素素就不客气地问她:“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许大人可不是‘中风’而亡。”
杜恒霜心里一跳,眼神闪烁着道:“不是中风,那是什么?”
诸素素挑了挑眉:“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不是中风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你不知道,萧大哥总知道吧?”
杜恒霜咬了咬唇,脸上露出执拗的神情。
诸素素知道,杜恒霜一露出这种神情,就表示她不想说话。
“唉,其实你也别瞒着我,子常都对我说了。他对许大人如此决定,并不意外。”诸素素叹口气,和杜恒霜并肩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上的浮萍说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来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而且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这件事,想必许绍当年也没有瞒着他。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见这四围都没有人,便轻声道:“萧大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许大人有什么错呢?他原配妻子是有错,但是已经以命抵命,也就是了,何必又要逼不相干的人?――总是各为其主罢了。”
杜恒霜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在这里跟你说不清楚。咱们回家再说。”
诸素素点点头。
傍晚直接跟杜恒霜去柱国公府,也顺便给筝姐儿诊脉。
筝姐儿最近一直不舒服,胃口不好,又懒懒地,杜恒霜觉得她是有了,便让诸素素顺便过来瞧一瞧。
诸素素小心谨慎地给自己女儿诊脉,还是不敢说得太绝对,只是道:“过一个月再瞧吧。现在还太早了。”然后就去杜恒霜的正房说话。
杜恒霜烹好茶等着她。
两人在南窗下对坐品茗。
杜恒霜将当日的事缓缓道来:“我想你已经听安子常说过。追杀欧阳紫,害得她难产而死,是许大人原配嫡妻的手笔。但是后来事情没有成功,欧阳紫被士及他爹救走之后,出来善后,并且抓萧祥生入狱,甚至在狱中严刑拷打,最后害他惨死,却是许大人的手笔。这是许大人自己亲口承认的。所以在他跟士及之间,是真正的杀父之仇。他的妻子倒是跟当今圣上是杀母之仇。如今你要说是各为其主,迫不得已,不免对士及不公平。再说,就算是各为其主,也是许大人和士及他爹之间各有主子,这可跟士及无关。士及作为儿子,他不可能因为一句‘各为其主’,就放过真正的杀父仇人。”
京兆尹府的外书房里,萧士及此时也正面对着许言朝的怒火。
安子常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许言辉倒是更冷静一些,虽然也很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许言朝说了一遍。
许言朝根本不听,拽着萧士及的衣襟,恨恨地问他:“如果我爹是我姐姐的亲爹,你还会不会大义灭亲?!”
萧士及将许言朝的手推开,正色道:“如果许绍是霜儿亲爹,也就是我岳父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如此阴险,将我爹抓入狱中,更不会将他刑讯逼供而死。你说的这个前提根本不成立!”
顿了顿,萧士及接着道:“不过你万一要钻牛角尖,一定要问就是岳父下手逼死我爹的话,我会怎么办。我只能说,我不会再跟霜儿在一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样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姐姐。若是我爹杀了她亲爹,她还会不会嫁给我!”
柱国公府的内院上房里,诸素素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是士及他爹杀了我爹,我也是无法跟他恩恩爱爱再做夫妻的。”她以前跟萧士及的波折,是夫妻男女之间的问题,不算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如果牵扯到父辈的生死血仇,没有人可以委屈,没有人愿意让步。
也许有些人可以,甚至觉得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两个人在一起更有趣味,更能体会爱情的“难能可贵”。
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人不可能。在这一方面,他们两人是出奇地相似和固执。
诸素素听着杜恒霜的话,想起了她前世看过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两人虽然爱得炙热,但是隔着家族世仇,他们的结局,只能是互相殉情而死。他们并没有你原谅我杀你爹,我原谅你杀我爹,最后两人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有些东西,是爱情无法逾越的。
“幸亏,你爹不是许绍。”诸素素由衷说道。
杜恒霜笑了笑,想起了许言朝。也许他和她的姐弟之情,今生缘尽于此了。
第824章 决裂
已经是深夜,京兆尹府的外书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当然,整个京兆尹府,都是灯火通明。
大门前扎起素白牌坊,院墙上挂着青白绸缎的素球。
灯笼从大门前一路点到内院二门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直到灵堂门口。
灯烛闪烁,青烟飘扬,举哀痛哭之声时有可闻。
许绍是许氏宗族的族长。他去世,许氏宗族的男女老幼都过来磕头治丧,声势浩大。
许言辉是许绍的嫡长子。许绍去世,他就成了新的族长。
他有两个妻子,原配嫡妻曾氏,前些年因做了错事,被送到许家家庙养静去了。还有一个后娶的并嫡之妻谢氏,当家主持中馈,极受家人称道。
这一次许绍的丧事出来,谢氏想着曾氏也应该回来给许绍的灵位磕头,就命人将她接了回来。
曾氏在家庙青灯古佛这么多年,性子倒是沉静多了,手里一串檀香木的念珠不离手。
谢氏忙完一天的丧礼布置,又去给曾氏道恼。
谢氏虽然管着家,但是从名份上来说,曾氏还是比她高一点点。
“姐姐,天晚了,还不歇息?”谢氏到曾氏住的院子瞧了瞧,免得有下人怠慢曾氏。
曾氏放下念珠,淡淡地道:“就去睡了。”又向谢氏问了几句有关许言辉的近况,便端茶送客了。
谢氏告辞出去,带着丫鬟婆子走上抄手游廊。
她看了看外院的方向,问身边的人:“大爷还没有回来吗?来人,去给外书房送桌酒席过去。天晚了,当宵夜吧。”
下人应着去了。
外书房内,萧士及已经坐了下来,和安子常一东一西坐在外书房的里间屋子。
许言辉将许言朝拉到一旁,等他冷静下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又细细说与他听。
这一次许言朝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脸色一片茫然,不再那么气愤,但是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悲哀和失落。
安子常手里转着一个茶盏,静默半晌,扬声道:“许大人是我嫡亲舅舅。对于他的突然死亡,我非常难过。”
许言朝冷笑道:“谁人不难过?――除了刽子手!”
安子常淡淡摇头,看向萧士及,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理解士及的心情和做法。”
“安表哥!我爹待你不薄!”许言朝怒吼一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许绍在世的时候,对他并不算特别好。他也明白,在许绍心里,他没有自己的两个哥哥重要。但是正如萧士及所说,他是他亲爹。就算平日里他对他有怨言,到了生死之际,父子之间斩不断的血缘纽带就显出来了。
他很难过,难过得想跟萧士及痛打一场,甚至想让萧士及偿命!
可是他同时,也忍不住会想。当年萧士及亲爹被逼死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痛心疾首吧?
那个时候,萧士及才十岁,比自己小得多了。
许言朝已经是做爹的人,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挚爱的妻子。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对这种丧父之痛都难以承受,而萧士及呢?那时候的他,又是怎样过过来的?
安子常接着道:“因为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上,被逼死的是我娘亲,我会做同样的事,甚至比士及更狠。你们是知道的,当年我娘亲被害死,我做了什么事。”顿了顿,他脸上带了些不屑的笑意,又道:“当然,如果被逼死的是我爹,我理都不会理。因为我恨死我自己的爹!”
许言朝和许言辉一起怒视着安子常。
安子常挑了挑眉,淡然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我也这样说。――言朝,我问你,你也是做爹的人。如果你儿子被人这样无辜逼死,你会不会给他报仇?”
当年安子常为母报仇,可是不仅杀了皇帝和公主,就连他爹,还有他安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比萧士及狠多了。
许言朝知道安子常的问话是个陷阱,并没有接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言朝,我看你是大人了,才跟你说这样的话。人做错了事,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是你打对方一巴掌,然后再给对方一块枣吃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你打了对方一巴掌,就得让对方一巴掌打回来的代价!”
许言朝冷笑:“那又怎样?他逼死我爹,他爹也不会活过来!说来说去,只是为了他一己私利罢了!”
“因为被杀的人不会活过来,就放过杀人凶手?你脑子糊涂了吧?”萧士及这是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你想我放过杀人凶手,问过被杀的人同不同意吗?”
“人都死了,我们到哪里去问?你这不是故意抬杠?”许言辉也帮许言朝说话。
萧士及背着手,声音更加冰冷:“既然你也知道没法问,那你凭什么认为被杀的人不想追究凶手?”
“被杀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者的死亡而活过来,但是杀人者死,是对生者的慰藉,对旁人的警醒,是警世、惩罚和补偿。言朝,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我说过,我也很难过。站在一个外甥的立场,我也无法认同士及的做法,但是你想过没有,士及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在陛下面前抖出来,只是追究了当年主事人的责任,已经算过得去了。”
许言辉坦言:“我爹自尽,其实是担心萧大人不管不顾,将证据交给陛下,给许家带来灭门,甚至灭族的后果。――萧大人,我爹既然已经遵守了他的承诺,你是不是也应该遵守你的承诺?”
许言朝冷笑,指着萧士及,对许言辉道:“放屁!你信他?――他才没那个胆子将证据交给陛下!他明明知道,如果要灭九族,他们家也要被灭!”
安子常听了直摇头,淡然道:“灭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和妻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