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第40页

涂伯夫人问丈夫:“会不会是随公子先游历的唐人?到了蛮地因为变故换了衣裳?若是这样……”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涂伯道:“还是要试一试她的身份的。若是尊贵……”
夫人截口道:“尊贵不尊贵,你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不是吗?我只想知道,她是无依无靠的蛮人,还是有根基的唐人,她的性情如何,她是公子先预定的妻子,爱妾,侍者,还是重臣之女,抑或真的是挚友。好知道女儿将要面对什么,要怎么与陪同公子先患难的人结交。”
涂伯丧气地道:“是我无能。”
“有能又如何?公子先的父亲也不弱,虞公也不弱,虞国太叔更是能臣,但是他们遇到了王,反而不如无能些。我国小,只能虚与委蛇,以图后事。不如试上一试。”
“如何试?”
涂伯夫人微笑道:“你傻了吗?不是要设宴款待公子先吗?他们一行四人,个个都不像是奴仆,自然是都有座的。看座次。公子先必要礼敬,唐公托孤之臣的身份我们都知道了。派人去问一下,那位小姑娘坐在哪里,位次如何,就知身份如何了。”
涂伯大喜,起身对夫人一礼:“夫人英明。”
夫人翻了个白眼:“还不快去?”
涂伯即命人去询问位次安排,卫希夷无可不可:“我能跟着去看看就行了,这里与我们那儿好些不一样,我正想学一学。坐不坐也无所谓,不能与宴也无所谓,等会儿给我点吃的就行。我也呆不久,给我个司南,我明天就能走。”
容濯与姜先表情都严肃了起来,任续更是直言:“这怎么能行?”
容濯看着姜先,慢慢地道:“当然不行,希夷位次,不能随便。”
姜先慢慢地、试探地问:“在我左手边,可以吗?”
其时以左为尊,所以姜先问得慢。容濯含笑道:“可。”
涂伯试探出这样一个结果来,与夫人面面相觑,他眼巴巴地等着夫人出个结论。夫人闭目半晌,扶额道:“这些人呐,果然是上邦大国之人,小小年纪也不是我等能够琢磨的。夫君,遇到比自己聪明的人,咱们就不要耍心眼儿啦,直来直去才不会惹人厌烦。”
涂伯灰心道:“也只能如此啦。”
涂伯携夫人、子女、心腹之臣,宴请姜先。涂伯与南君不同,南君只是挂个名的诸侯,涂伯却是中土长久以来排过次序的国君,相较起来,身份在姜先之下——主要是国力弱,哪怕姜先现在流亡,份量也比他重。
两人并列上座,姜先在左,涂伯在右姜先左手第一位,正是卫希夷。卫希夷毫不怯场,涂伯这排场、个人的气场,比南君可弱得多了。她很想让容濯坐在前面,自己坐在末席的。一来容濯年长,二者容濯与姜先更亲密,三来她也敬容濯半师之谊。
容濯却在涂伯使者走后神神秘秘地问她:“这里面的学问,你学过没有?”
这个当然是知道的,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是长者居上,幼者居下。容濯却不解释,以眼色示意姜先来说。姜先得到了机会,也要表现一下自己:“既然位次有讲究,那么反过来呢?”
卫希夷顿悟:“尊者上,卑者下。涂伯知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要试探?将我安排在上面,就是让他们试探不出来?我只是个年幼的女童,却坐在公子老师的前面,他们都会糊涂?”
姜先的解释只说了个开头,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个音来:“对。”
卫希夷弯了弯眼睛:“谢谢你告诉我。”
姜先又开心了。
卫希夷却撇撇嘴:“不过涂伯好笨呀,他只要设够了席位,我们一入席,他不就看到了吗?为什么要先问?不是告诉你他在试探吗?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容濯抚掌大笑:“正是正是!还是件难事,所以他举止失措了。公子、希夷,人一急,就容易多做许多徒劳无功还会露出破绽的事情,寻常人遇到些事儿,话就会变多。到了涂伯这样的人,事就会变多。我等静观其变就是,反正,他这么试探,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
两人坐稳,上来佳肴美酒,宾主互相致意。姜先总觉得这饮食看起来郑重,却不如陶盘上略加点带腥气的鱼油煎出来的好吃了。涂伯还道他矜持又有礼,心中赞叹了好多次“真是上邦气概”。
酒过三巡,涂伯得夫人指示,直白地询问了姜先的婚姻状况。姜先微微一笑:“我年幼,且未议此事。况且孤身在外,不敢自专,此事须得家母。”
涂伯与夫人手上一顿,表情变得有点奇怪,容濯问道:“怎么?二位为何如此失态?”
涂伯目视夫人,夫人面露难色,须臾,下了决心:“公子游学在外,又到了蛮荒之地,音讯不通也是常理。或许不知道,王与西戎僵持,犬子亦蒙调随征。两下不分胜负,王纳戎王之妹为次妃而归。现在,约摸回到天邑了。犬子略有微功,随王还都受赏,这个……传来消息,王遺使陈国,求娶陈侯之女。”
姜先懵了一下,拧过头来,隔着卫希夷去问容濯:“我有多少姨母?”他的母亲就是陈侯的女儿,他记得一共有八已经出嫁的姨母,没嫁的几个小姨母比他还小呢!更重要的是,他没听说哪个姨父死了!姐妹里就他生母一个寡妇!还被接回娘家了。
容濯顾不上回答,问涂伯夫人:“夫人的意思是?”
没错,那个给姜先父亲以巨大压力,逼迫得姜先父亲英年早逝的申王,他想当姜先后爹。
涂伯果然是有心事的。卫希夷猜对了。
连乐工都被这样的变故压抑得不敢再奏哪怕一个音符。
死一般的寂静。

第38章 有盘算

姜先再次确定,涂伯家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容濯与任续想得比他多得多,也都没了吃饭休整的心情。
主人家却觉得这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儿甚至对姜先还有好处。其时风俗如此,寡妇再嫁,鳏夫再娶,是天经地义的。再嫁带来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也是一般看待。
涂伯夫妇之尴尬在于,想趁姜先母亲还未正式改嫁,先将女儿嫁与姜先,这其实是在投机取巧。如今提到了姜先母亲的事情,他们不得不讲明,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窘迫。
然而贵客的脸色变了,涂伯夫妇恐其发怒,也变得有些讪讪的了。
虽然是宫廷常客,卫希夷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不甚精通,几个月前,她才接触了一点而已。不知道改嫁触犯了姜先哪个怒点,卫希夷还是很仗义地问:“然后呢?”这一出声,仿佛打破了什么静音咒,殿内开始出现细微的声音,挪动身体的声音,衣饰布料摩擦的声音,大声喘气的声音,奴仆们轻巧的足音……
有人发问,涂伯夫妇也松了一口气,涂伯夫人巧妙地道:“陈侯那里还没有应下。”
姜先收回目光,也伸出手来敲敲食案,声音轻轻地,带一点沙哑:“是么?我倒还没听说。”
容濯笑着举起酒爵:“还是涂伯消息灵通,少不得要请教一二。”
被点了名,就不能凡事都推夫人做答了,涂伯举袖试汗,也举爵示意:“哪里哪里。”
气氛重新活了起来。
涂伯夫妇说话便赔了些小心,涂伯道:“不知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姜先心里还是有些乱的,目示容濯。容濯心中也暗暗叫苦,前几天在山林野地里,他才认为自己事事都要计划,缺乏锐意进取的精神很不好,要学习一下卫希夷的冲劲儿。今天便得了这样一个消息,这要怎么锐意进取?
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社交达人,容濯眼珠一转,瞥到卫希夷,含笑问道:“不知许侯现今如何了?”
听有此问,卫希夷向他投去感谢的一瞥,挺直了身子,目光灼灼,望向涂伯,等他回答。
涂伯道:“许侯?他的麻烦大了。”
这一下,连卫希夷的心都被提起来了,一齐等涂伯说下文。
涂伯人虽胆怯,讲故事却是一把好手,且前世今生讲得条理分明:“蛮人烟瘴之地,是野人也不愿意去的地方,素来为人所鄙。自从南君横空出世,居然让他做出些模样来,不瞒诸位,他那里有几样东西,我看着都眼馋。那里盛产铜、锡,您知道的,铜锡可铸兵器、礼器,是谁做国君都缺不得的东西。许侯贪他的物产,许以亲女,赠以财帛、工匠。”
姜先脸上渐渐恢复了颜色,声音也没有那么沙哑了:“这却是奇了,中土物产,拿什么换不来铜、锡?金帛之物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给工匠?”
涂伯一拍食案:“公子这话说的是!许侯太愚蠢!咳咳,敝国与蛮人可比许国近得多啦,我们都没有那样做,就是因为这样。许侯那个老东西,这一手狠呐!咳咳,他也不想给工匠的,可是没办法呐,从许至蛮,路远长程。铜、锡之物是要冶炼的,运矿石不如在当地冶炼,再运到许。可不就得派人去了吗?人一过去,什么不都带过去了?”
容濯眯起了眼睛,心道,这南君果然不是凡人。
姜先又询问了一些许侯的情况,卫希夷跟着听得很认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拼凑出了当年“联姻”的部分真相。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卫希夷有些懊丧。
涂伯下一句却是重点:“遒人简路过敝国,道是要上报王,南君僭称为王。嘿嘿,许侯是他岳父,他的儿子又随王出征,这下可要热闹了。”
卫希夷恨不得跳起来揪住这个死胖子的领子,问他太子到底怎么样了。涂伯嘲笑完,却又不说下去了。姜先问道:“王要如何处置他们呢?”
涂伯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容濯问道:“涂伯可知,荆伯已经点兵南下了?”
“咦?还有这事吗?”涂伯显然不关心这件事情,嘀咕一句,“今年雨水太丰,禾苗不生,他倒还有心思出征?”
容濯心中一凛,问道:“我等从南而来,南方雨更多,已然成灾,不知中土情形如何了?”
涂伯苦着一张脸:“我也正愁此事,不特我这里,再往北些,来送信的人讲,一路上雨便没有停。正在收割的时候,难呐!”
话题便转到了农耕上面。
卫希夷不懂农耕,她识字、会算、习武、百工技艺都懂一些,唯有农耕放牧,她没有接触过。宫中老师传授知识时,也讲些农时,却是泛泛而谈。此时心中虽然焦急,倒也耐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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