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不是答应了秦兵们,回去要给他们讲这些东西吗?不听听介绍?”
――这一点说起来很对不起秦兵,但这地方真没法带他们来。这里都是尖端设备,秦俑们走路万一掉个渣落个灰什么的……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惨重损失。
李陵打从战前被霍去病押起来就情绪低落,被妖务部的人邀请同来酒泉前虽然接受了当地巫师的法术,暂时会说现代汉语了,这一路上也依旧没怎么跟旁人交流。
此时乍听霍去病主动说笑,他不禁一愣,但还没来得及答话,不远处一排电脑后的窃窃私语就撞进了耳朵里。
“哎我去,李陵?李广的孙子是吗?他不是叛变投靠匈奴了吗?”
“……别瞎说,你历史不是早还给老师了吗?”
“小说里也都这么写啊!遗臭万年好吗!”话语间夹杂了轻轻的啧嘴声,“他应该死在外蒙那片了啊,怎么也回来了?还跟霍去病走在一起,稀奇啊……”
李陵的笑容僵在脸上,霍去病呼吸也一滞,循声看去:“你们……”
“将军。”李陵制止了他的辩解,哑声笑笑,“我自己随处看看就好,没关系。”
历史残忍而公平。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冰冷的文字记录下来的,并不会只有英雄。许多奸贼、佞臣,还有像李陵这样复杂的人物,也都被记得。
于是,那些英雄的光辉,在岁月的磨砺后变得更加灿烂;那些死得冤屈的人,得以在几十年、几百年后在后人心中得到平反;奸贼佞臣会被树为反面典型,遭世代唾骂;而复杂的人物们,在后人们的思想们变得愈发辩证之后,也往往会有一个“偏于好”或者“偏于坏”的形象被淘换出来,立在人们心中的天平上。
李陵,大概无论如何都还是“偏于坏”的了。
即便他的选择或许可以为大多数人所理解,但也并不妨碍那“大多数人”,依旧会将他看做叛国投敌的懦夫。
当日傍晚,发射中心的领导为霍去病安排了一场饭局。饭局上觥筹交错,对新时代充满好感的霍去病很高兴地听了很多现代的事情,卫星发射中心的人们则很幸运地听了很多两千年前的英雄事迹。
饭局散后,才有人猛然发觉李陵不见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点慌,但好在卫星发射中心内部的监控设施足够严密。监控室经过排查后回话说,李陵在东风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霍去病不解于这个名词,祝小拾解释道:“就是给为国牺牲的人们修建的陵园……现在不流行像你们那时那样带着很多陪葬品修建大墓风光下葬了,每个人死后都归于一个小骨灰盒,为国捐躯的人也一样。修建烈士陵园是对他们的一种尊敬,供后人缅怀祭奠的。”
“……这样啊。”霍去病点点头,略作沉吟,道,“在哪儿?我自己去跟他谈谈。”
于是便有工作人员领霍去病去了陵园。夜色下,一块块烈士墓碑庄严肃穆地立在那里,墓碑上镶着他们生前的照片。霍去病到时,李陵正在向其中一块碑敬酒。
酒是他从宴席上拿出来的,他往碑前的地上洒了一杯,又换了只杯子,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李陵。”霍去病走上前去,向眼前的墓碑施了一揖,才继续同他说话,“大晚上的,你怎么……”话未说完,他注意到李陵泛红的眼眶,一喟,“当年的事,过去了。而且这里的烈士是为航天事业捐躯的人,不是沙场上……”
“没什么区别。”李陵苦涩一笑,凝视着墓碑截断了他的话,“他们是英雄,这就够了。我……”他别过头抹了下眼睛,“我怎么没像他们一样死去呢?哪怕不是死在战场上。我、我明明可以在降了匈奴人后自尽殉国,也可以在苏武被扣匈奴时助他出逃,自己任由单于杀了便是,我怎么就……”
他怎么就在匈奴那里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
所以后来,苏武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而他劝苏武投降未果的事,也一道流传了下来。
“我有无数次……我有无数次磊落死去的机会!”李陵的情绪有些失控,霍去病恐他惊扰亡者安歇,一把将他手里的酒瓶酒杯都夺了下来。
他睇一眼李陵,冷然倒了杯酒,自顾自地一饮而尽:“都过去了,你别给自己添堵。”
烈酒划喉而过,酒气又翻涌上来,往脑海中一冲,好像连带心事一同冲了上来,激得霍去病眼眶也一热。
他有些懊恼地盘膝坐了下来:“这些荣辱你既然在当年都不在乎,在两千年后又瞎在意什么,看淡点就是了。”
霍去病说着又灌酒,耳边听到李陵轻笑:“你是英雄,你根本不用担心遗臭万年的事情,你当然可以这样说!”
霍去病咣地将酒瓶砸在地上:“那又怎么样呢!”
李陵被他突然显现的火气弄得一愣。
“之前的两千年里我们都躺在墓里,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过一阵子我们就会再躺回去,遗臭万年还是当英雄称颂不都照样听不到吗!”
“……?”他的理论说得李陵有些懵,然后,李陵隐约嗅到了些“就事论事”以外的情绪。
李陵怔怔地试探道:“我听妖务部的人说你很喜欢这里……而且你可以留下。”
霍去病没有吭声。
“不能留下了吗?有人不同意?”李陵迟疑着,也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去病还是没有吭声。
“不会吧?!”李陵有些意外,“你不是……你不是跟传奇一样吗?听说你当年封狼居胥之后,这就成了历朝历代将领的最高荣誉啊!他们怎么能……”
“……”霍去病沉沉一喟,“跟他们没关系,我不能留下。”
李陵更意外了:“为什么啊?!”
霍去病苦笑:“你看看这个地方,卫星、高铁,你见过吗?你能想象吗……”
李陵蹙起眉头。
“大概连三岁小孩子懂得都比我们多了,那我留下图什么?坐享荣华吗?凭什么?”他悠悠地摇起了头,“我是真喜欢这个地方,如果我留在这里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可我不能。”
他神色中的寂寥令李陵喉中一哽:“将军……”
“所以啊,你看开点。英雄还是奸佞,都只是对当年之事的评说。放在现在,我们一样……”霍去病自嘲一笑,“我们一样做不了任何事,被遗弃在时代之外。”
而他,是习惯于生活在光辉中的人了,也习惯于为家国天下做事。
他不能想象自己在这个正迅猛发展的时代里混吃等死,更不能想象这样过些年后,街头坊间或许会滋生出他自恃战功显赫,便在这里坐享民脂民膏的风言风语。
假若要那样,那他真的宁可带着史书里的荣光,躺回冰冷的古墓里去。
因为他实在太热爱这里,热爱这片土地,也热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他十分清楚,自己一定承受不了被他们嫌弃。
霍去病思索着,安安静静地又饮了口酒。李陵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有些发蒙地体味着他的感受,忽而喃喃低语:“不是这样的……”
“我们……不一样。”李陵艰难地笑着,“你是英雄,你一直在影响后人,就算你躺回墓里,你也还是在为他们做事,千百年来都是。”
李陵想,他一定影响了很多人,否则现今的人看到他,不会激动得那样满眼异彩的。
――让自己的精神支撑后来人,这难道不是生而为人最大的贡献么?古往今来才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反正他李陵没做到。
“将军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李陵一边想下去,一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这样的人物到底有多大的差距。这个过程于他而言十分残忍,这种煎熬带来的直刺心扉的疼痛,甚至堪比他当年发觉等不来援军的时候。
当年,他没熬过去。心底的怯懦令他退了一步,投降匈奴,从此再无归路。
于是这一次,他决定直面这种血淋淋的现实,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你只要留下,就注定能给更多人带来变化。那些对史书里的霍去病崇敬有加的人,看到你回到天地间,也许会觉得一切都更有意义……这一点比你昔年征战匈奴的力量更强大,也只有你能做到,我不能。”
他们注定不一样,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
“你相信我,虽然人很复杂,但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那些后人对你的崇敬、对你归来的欣喜,都不是装的。”李陵低下头,缓缓道,“如果你走了,他们一定都会很难过。你不知道这有多让人羡慕。”
假若条件允许,所有名垂青史的大英雄,都该风光无限地永远活下去。
真正不配留下的,是他们这些被讥嘲了千年的懦夫。
所以啊,霍去病可真让人羡慕。
李陵无声地笑着,突然间,他备受煎熬的心里一下轻松了不少,就好像他刚才那番话不是对霍去病说的,而是在给自己讲道理。
于是在话说完后的现在,他不仅很明白霍去病的去处,也清楚了自己的去处。
就让英雄像英雄一样矗立在天地间,让懦夫和懦夫一样埋进尘埃里。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将军委屈地抱膝蹲地:混吃等死他们会不喜欢我的……
旁边已经抱膝蹲地的李陵瞠目结舌:你这种类似于学霸在学渣面前抱怨自己没考好的行为可太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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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苏醒的地下军团(二十)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 众人无比震惊地发现, 李陵离开了。
不是去了其他地方,而是用一张符咒, 让自己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那张符咒, 祝小拾和楚潇赶到房间的时候,只看到李陵昨晚穿的T恤衫和牛仔裤空荡荡地躺在地上。
“怎么会……”祝小拾脑子里都是空的。虽然认真来讲, 已故去的历史人物回归尘土,和人类的“自杀”不是一个概念,可在心理上给她造成的感受着实差不多。
提前一步赶到的迪恩听音转过头,看看他们,把一页纸递了过来:“李陵的遗书。”
是一张A4纸,上面的文字是用签字笔写的, 字型歪歪扭扭,看起来还不如幼儿园小孩写出的东西,可见不适应硬笔的李陵写得非常艰难。
祝小拾仔细看看, 发现是汉时所用的篆字, 自己实在认不出几个,就将纸递给楚潇看。
楚潇锁眉读着,读了几行,眼底一分分绽出惊讶。
“他说的……是霍将军的事。”楚潇道。
祝小拾愣住。
楚潇轻一揽她,又向唐中将睇了个眼色:“中将借一步说话。”
李陵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