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191页
他一番话叫每天吃饱了就是玩的众孩童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在一片短暂的静谧中,周以棠已经听见了不远处某种动物“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声。
“我一直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白天成群结队地去玩,晚上回去也不会被拎去面壁……现在总算达成所愿,我爹却没了。”他脚步微顿,神色却不变,不慌不忙地接上了自己的话音,“难得你们肯叫我出来,就算只是戏耍于我,我也还是很开心的。”
他话音没落,只听“嗷呜”一声,原来是牵着狗的那位听见他后半句话,以为阴谋败露,心一慌、手一松,不小心提前将狗放了出来。
“盛装打扮”过的大狗足有小马驹大小,顶着一脑袋被熊孩子们闹得花红柳绿的乱毛,欢天喜地地便朝着主人黑虎狂奔了过来,一伙猴孩子们没料到这变故,都忘了佯装惊慌。没有他们一哄而散地嗷嗷乱叫制造恐慌,一时间气氛居然有点奇异的尴尬,众人都傻呆呆地看着狂奔而至的“怪兽”。
刚好这天晚上月色不错,跑近了一看,便能看清那“怪兽”摇出了花的大尾巴,非但不吓人,反而有点滑稽。
大狗转眼间奔到黑虎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长舌头,谄媚地等着人和它玩。
周以棠感兴趣道:“你家的狗?”
黑虎木然道:“……哦。”
周以棠饶有兴致地打量它片刻,问道:“让摸吗?”
黑虎:“……”
便见那“柔柔弱弱”的小书生上前两步,试探着摸了摸大狗的头,大狗扬起脖子“嗷嗷”叫了两声,亲热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腕。
半夜三更,李瑾容偷偷把李徵的“兵器库房”恢复原状,又冲鼻涕王弟弟伸出一只手,勒令道:“拿出来!”
李二郎撇撇嘴,磨磨蹭蹭地将他藏在手里的一只小蛇形的南疆小笛子交了出来,就在这时,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狗叫声,李瑾容一回头,李二郎忙趁机将那支小笛子揣了起来。
只听院外窸窣片刻,墙头上露出个小脑袋,捏着鼻子小声地朝院里喊:“李老大!李老大!”
李瑾容道:“这呢,什么事?”
黑虎没料到她恰好在门口,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哎哟”一声从墙头上栽了下去。
李瑾容皱了皱眉,把院门打开,居然正看见传说中被黑虎“拐”去荒山整治的周以棠全须全尾地站在门口,正好整以暇地牵着黑虎家那条傻狗,捣蛋鬼们居然一团和气地围在他身边,看起来还挺友好。
她一眼扫过去,周以棠忙有些紧绷地站直了,冲她一笑,文文静静地站在一边不肯先出声。
黑虎两步蹿到李瑾容面前,快言快语道:“李老大快来,你猜怎么着,咱们今天才算是把荒山那边走明白啦,小周哥哥说那里是个什么奇什么甲……”
周以棠轻声道:“是有人用木石摆出来的奇门遁甲阵法,经年日久,已经损毁了一部分,只是晚上看不清,贸然进去仍然容易迷路。”
“对对!”黑虎跟他那只被收服的大狗一个表情,手舞足蹈道,“我说怎么人一进去就晕,多亏小周哥哥聪明,他写写算算,搬开了几块石头,立刻就不一样啦——对了,我们还在那找到个山洞,用茅草遮住了,里面有人迹,快跟咱们去瞧瞧。”
李瑾容:“……”
前几天还是“那讨厌的书呆”,一宿就变成“小周哥哥”了!
周以棠迎着她打量的目光,却好像突然有些脸红,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伸手给旁边的大狗抓了抓脖子。
一行猴孩子带着条狗于是趁夜浩浩荡荡地前往小荒山,果真找到了一个古老的石洞。
“我看这些痕迹大约有百十来年了。”周以棠就着火把上的微光,抚摸着墙上的划痕说道,说完他又有些懊恼,因为其实他只能看出那些痕迹陈旧,“百十来年”纯属自己顺口胡诌,家教从小教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但他在李瑾容面前总是忍不住多嘴。
幸好他太煞有介事,其他傻孩子也没那个见识当场揭穿。
李瑾容凑过来看了一眼,断言道:“不是刀剑,豁口太粗,像斧子之类。”
周以棠后颈一僵,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半天才敢偷偷回过头去,却见李瑾容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走远了。
山洞居然很深,回音悠长,有一些人迹,但年代实在太久远,不知是哪一位落难的高手曾经设下迷阵,在此地落脚,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地走,除了一些沉默的刀斧痕迹,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众孩童很快就无聊起来,李二郎打了个哈欠,把偷偷藏起来的蛇形小笛子拿了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瞎吹,发现一点声音也吹不出来,便没趣道:“姐,咱们走吧,困了。”
李瑾容正要说什么,突然,黑虎家的狗陡然呲出了牙,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扯着嗓子狂叫起来。凶狠的狗叫声在山洞里来回回响,竟有些说不出的凄厉意味,黑虎一激灵,瞪圆了小眼睛。
李瑾容一伸手按住自己从不离身的长刀,顺着狗的目光望去,然而四处黑灯瞎火,她什么都没看见,狗叫声震耳欲聋,听也听不出什么,她“嘘”了那狗两声,可往日一喝止便老实的狗居然不听话,紧紧地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咆哮,前爪在地上抓出了几道痕迹。
她后脊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周以棠大声道:“别管了,咱们先出去!”
李瑾容将长刀提在手里,冲黑虎等人一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众孩童此时已经有些害怕,连忙牵着狗往外撤,李瑾容走在最后,面朝山洞深处,提刀倒着往外走。
突然,她手中火把剧烈地晃了一下,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李瑾容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黑影是什么,已经本能地将长刀架了上去。
下一刻,她被那东西撞得横着飞了出去,火把陡然脱手,一串火星“呼啦”一下砸了出去,那东西子被火光燎得微微往后缩了一下,巨大的影子晃动在石壁上,露出一只缩成一条缝的竖瞳。
落地的火把原地滚了两下,“呼”地灭了。
第172章 番外四 青梅竹马(完)
那居然是一条足有合抱粗的大蟒蛇。
照理说,蜀中鲜少能见到这么大的蛇,而且它们多半行动缓慢,即便捕猎,也往往埋伏在某处等着守株待兔,倘若一击不中,大抵也不会不依不饶地追。
可这条巨蟒好像是疯了,被李瑾容一刀撞在脸上,又被她脱手的火把燎了一下,竟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反而飞快地调整者头尾的姿势,闪电似的冲李二郎张开大嘴,再次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二郎吓得鼻涕都顾不上冒泡了,睁圆了眼睛,一双手在身上乱摸片刻,发现除了他偷偷顺出来的小笛子,他身上连张铁片也没有,眼看大蛇逼至眼前,李二郎两条小短腿好似长在了地上,挪不动分毫。
就在这时,一把长刀横着飞了过来,从侧面撞上蛇头,来势汹汹的大蛇脑袋被撞偏了,它愤怒地猛地一扭头,转身对上胆敢打断它捕猎的蝼蚁。
李瑾容将她一身轻功发挥到了极致——虽然至今为止,总共也没练几年,提起一跃踩上了蟒蛇蛇身,感觉脚下滑得几乎不着力,忙一拧腰,踉踉跄跄地从蟒蛇背上掉了下来,险而又险地与遍生倒刺的大嘴擦肩而过。
她转头冲一帮吓傻了的大小孩子们吼道:“还不跑!”
李瑾容很少和蜀中的熊孩子们混在一起捣蛋,但兴许是每个人都被她揍过的缘故,危急情况下,众猢狲对她的话异常顺从,集体撒丫子开始往外狂奔,虽然年纪小,但毕竟都是名门之后,竟然也没乱。
大蟒蛇彻底被激怒了,高高地昂起头,粗壮的身体游龙摆尾似的扫过来,李瑾容本来就没站稳,狼狈地就地滚开,躲得险象环生,几次三番险些被大蛇缠住。她天资卓绝,一向自视甚高,此时居然被一条畜生逼得到处乱滚,李瑾容心里非但不惧,反而升起一把无名火,她倏地往前蹿了一步,听着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纵身蹿上山洞石壁,转身,拔刀便砍。
女孩手上的长刀当当正正地撞上了巨蟒张开的大嘴,她到底年纪幼小,气力不足,握刀的小手上顿时被震得开裂,后背重重地撞在石洞山壁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皮糙肉厚的大蟒蛇却只是微微见血,更加怒不可遏,一顿之后,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李瑾容几乎能看见它口中参差不齐的利齿。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倏地掠过,正好横在大蛇和女孩中间,巨蟒对火光还略有畏惧,梗起脖子往后一仰,一只手趁机伸过来,一把拉起李瑾容,猛地将她往洞口方向扯去。
拉住她的那只手的手心上布满了冷汗,手指冰冷得像冻了一宿的铁器,李瑾容没料到这时候竟还有人等她,不由得一愣,抬头望去,却见是那一根手指能戳一个跟头的小书呆。
周以棠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根火把,一根丢出去了,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
他死死地攥着李瑾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前一悠,自己略微错后她半身,侧过身,以拿着火把的那半身挡在巨蟒与李瑾容之间。
李瑾容其人,天生与正常人不同,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她很少会像别人一样感觉到恐惧,好似根本没长出那根筋——即使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能基本判断出什么东西比她强大,但知道归知道,真遇到事的时候,兴奋或是愤怒总能占上风,什么她都能跃跃欲试地挑战一二。
就如此时,她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竟还有暇以一种十分新鲜的目光打量周以棠。
那小书呆是个小白脸,笔直的眉与眼珠却又漆黑,黑白分明、十分清秀,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清晰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让李瑾容想起她逮到过的一只年幼山猫,分明是个小毛团,哆嗦成一团,还要战战兢兢地冲人亮出稚拙的小爪子。她于是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以棠简直已经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撑着这两条腿了,那巨蟒不知是不是活太久,俨然已经成了精,虽然怕火,却好似知道火把是能被吹灭的,一边追,一边不停地猛扑上来,试图借着行动间掀起风吹熄他手中的火。
每次巨蟒扑上来,他都觉得这团晃得一塌糊涂的火苗要完蛋,狂跳的心快要顶破脑壳了,而在这节骨眼上,那不知缺了那根弦的小姑娘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一刻,在这个蛇洞里,周以棠终于看出了李大小姐的真面目。
他用力将李瑾容往洞口方向一搡,有生以来头一次正经同她说话,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笑什么,还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