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铜刀,接过来。他瞥瞥女子,忽而笑了笑:“子与我共处此穴,我利刃在手,子不怕么?”
女子却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莞尔道:“骊山深广,若不识道路,便是行猎多年之人亦迷失其中。子不怕么?”
跃结舌。
女子不再理会他,将身体靠在石壁上,从怀中取出一块物事。
跃看去,只见那是一块扁骨,上面刻有文辞。
卜骨?跃讶然。
女子盯着它,很是专注。少顷,她拿起随身的短刃,对着卜骨要扎下去。刃尖才触到骨面,却又停住。她终于没有下手,把短刃放下,眉头微蹙。
“你做甚?”跃忍不住问。
女子看他一眼,道:“文骨。”
跃目光凝住。卜骨本是占卜之物,置于火上得圻纹,卜者依纹路走势而得卜象。所谓“文骨”,乃是卜者之中的讳饰之词。有时为了事情顺利,卜者会在骨上做些修理,以便得到想要的卜象。不过这般行径并非正道,为许多贞人所不齿;且既是作弊,就要做得让别人寻不出破绽,手法精进才可成事。
商人重卜,跃在大邑商参与的行卜不计其数,也主持过多次贞问,对于这等小技自然并不陌生。
“你会文骨?”跃疑惑地问。
“不会。”女子摇头,停了停,补充道:“这山中原有一位文骨了得的卜人,可我来到才发觉他殁了。”
跃明白过来。她未携糗粮,恐怕也不曾料到风雪骤至,故而与他同困在此处。
“让我看。”跃略一思索,伸出手。
女子面露诧色,似犹豫,片刻,将卜骨递过去。
跃将卜骨拿在手中看看,只见上面写着两告卜辞,是莘伯贞问四月祭祖之事,要杀五羌三牛。两告所得都是吉,若下一告仍然是吉,这事就定下了。
“你欲如何?”跃抬眼问道。
女子指指卜骨边上:“还有一告,我欲圻纹裂至上方。”
跃大致比对,指着一处:“裂至此?”
“正是?”
跃不禁诧异,那方位,是个凶兆。
“你欲废此卜?”他问。
“嗯。”
“为何?”
“救人。”
跃愈觉有趣:“仆人?”
女子不回答,却问:“可文么?”
跃未言语,拿起铜刀。
女子脸色一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跃手起刀落,卜骨背面被戳出了一道难看的深痕。
“不可毁坏!”女子着急,皱眉道。
跃却头也不抬,道:“你看火。”
女子这才发现火堆上的兔肉有些发黑了,赶紧伸手去转动木杈。
再看向跃,他正拾来一粒圆圆的石子,在刻痕上研磨。石子硌在骨面上,“沙沙”地响,细碎而粗砺。
跃很是专注,低着头,方正的前额下,眉骨连着鼻梁,线条英挺。
女子也不再出声,盯着他动作。只他手法耐心而细腻,石子碌碌,那深痕的开口竟渐渐地磨平。
火上的兔肉“滋滋”冒着油气,石穴中飘着浓浓的肉香。
跃将石子点了点兔肉上渗出的油脂,继续再磨。凿痕处与周围的色泽渐渐相接,跃细细修整,没多久,往骨面上吹一口气。灰尘散尽,他看了看,觉得无碍,递给女子。
女子惊诧地接过卜骨,火光下,只见那骨面光滑,丝毫看不出曾被锐器戳坏。
“下回再卜,此骨圻纹必如你所愿。”跃道。
女子接过卜骨,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少顷,道:“你是何人?”
“嗯?”跃抬眼。
女子满脸狐疑:“你有铜刀,识卜辞,还会文骨。你究竟是何人?”
跃笑了笑,缓缓道:“你也有铜刀,识卜辞,且携有卜骨。你又是何人?”
女子不满:“是我先问你。”
跃不以为然:“问人亦有宾客之礼。”
穴中一阵安静,只有柴火劈啪作响。
“也罢,不问了。”女子将卜骨收起,继续去翻动烤肉的木杈。火已经很旺,热气窜上来,她才碰到木杈就被烫了一下,“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勿动。”跃道。说着,将火堆里的木柴抽去几根,用一把枯草裹住木柄,将兔肉从火上取下。
肉香扑鼻,油气仍在翻滚。跃拿起铜刀,将熟透的兔肉正正剖做两半,分一半给女子。
“多谢。”女子接过,只见兔肉色泽香气皆是正好。她或许也饿了许久,吹了吹热气,迫不及待地张口咬去。可兔皮又韧又烫,试了几下也无从下口。
跃心里暗笑,不慌不忙地拿起铜刀,慢慢将兔肉片开,割下一块放入口中。
女子看着他,未几,也拿起身旁的短刃,一点一点地切肉。她的动作很生疏,看得出不擅此道,许久才吃到一小块腿肉。
“你是骊山氏人?”沉默了一段,跃开口道。
女子抬眼看看他,答道:“莘人。”
跃一下想了起来,莘伯前些年曾南征骊山氏,如今骊山已尽归有莘。
“你呢?”女子片下一块兔肉,瞅瞅他。
“殷人。”跃道。
女子目光定住,面露讶色。
“如此。”她说。
跃嚼着兔肉,平静地转过脸去。不知为何,见她这般神情,心中竟有些自得。
“喂。”女子盯着他:“你叫什么?”
“跃。”跃老实答道,说罢,他问:“你呢?”
女子将兔肉放入口中,不紧不慢:“我叫罂。”
北风仍在穴外呼啸,幸而穴中柴草充足,不至于断火。
兔肉已经吃完,跃奔波整日,感到困意愈浓。罂似乎也倦得很,用水漱过口之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角落有一床简陋的草铺,看得出许久无人用过,立着靠在在石壁上。篝火须维持整夜,柴草不足,有一个人要睡在地上。
罂走过去,将那草铺看了看,却又走回来。
“来帮手,将火堆移开。”她对跃说。
跃忽而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天气到底寒冷,夜里缺衣,在烧过火的地面上打铺会暖和许多。这是行旅之人常用的方法,没想到这女子也知晓。
他起身,用一根木棍将火堆拨到一旁,又加些柴草,让火继续烧起。
罂抓起一把草,把地上的灰扫干净。
草铺是用竹篾编成的,有些沉。跃走过去,一把将草铺抬起,移到火堆烧过的地上。
罂拍拍手上的灰尘,将草铺细看。虽陈旧,却还算干净,将就一夜并无大碍。她从地上拾起一根长树枝,摆在草铺正中,对跃说:“今夜此木为界,你我各半,不得逾越。”
跃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要睡地上。
“你我本是陌路,共宿一铺,不怕么?”跃觉得这女子着实有趣得很,揶揄道。
罂并无异色,在自己一边的草铺上坐下来,慢条斯理道:“野兽扑食不择,你是野兽么?”
跃看着她,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罂却不管他,自顾地在铺上躺了下来。
跃看看自己那半边草铺,用手拍了拍,也睡下去。
火在一丈外噼啪地烧着,虽能感觉到热气,身上的单衣却仍然阻止不得穴外透来的寒风。瞅向一旁,罂掩紧裘衣,已经闭上了眼睛。
跃不再多想,将铜刀别在腰间,环抱双臂,蜷身阖目。
没有盖衣,夜里可须记得起来添些柴火才好……将要睡着之时,他在心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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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跃睡得很好,一觉到了天光。
醒来时,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一地冷灰。他的身上却不觉得寒冷,抬头细看,原来盖着半边裘衣;再顺着望去,隔着铺中树杈的枯枝,另一半盖在罂的身上。
草铺并不大,她的睡脸很近,头微微低着埋在裘衣里,从这里看去,只见小巧的鼻尖下,唇瓣红润。
跃看着她,觉得几乎能感受到那浅浅的呼吸。
心底似乎有什么掠过,他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
穴外,鸟鸣声隐隐传来。跃躺了一会,解开裘衣,从草铺上坐起来。
竹篾“吱吱”轻晃,罂低低地哼了一声。
跃定住动作。
他回头,只见她动了动,又继续睡了过去。
跃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想了想,将裘衣轻轻盖回罂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竟觉得身上起了些微汗,望望穴外,安静地走了出去。
鸟鸣确实喧闹,石穴外,风雪早已经停了。山石树木皆银白一片,日头灿烂地照在头顶,入目之处,茫茫的耀眼。
寒风吹来,跃微微打了个颤。
他搓搓手臂,呵出一口白气,朝温汤走去。
山中的树木虽枯叶落尽,却仍然茂密,无数的枝干上倒挂着参差的冰凌,在阳光中晶莹透亮。
跃还记得昨日走过的路,在林中三拐五拐,果然看到了温汤汇作的溪流。温水的热气蒸腾,池边的落了雪的山岩看着青黑一片。
忽然,几声“啊啊”的叫声传入耳中,跃转头,却见是三两只山魈正浸在一处浅水洼里,见跃靠近,以为不利,张牙舞爪朝他嘶叫。
连山魈也知道用温汤避寒呢。跃心里感到好笑,看它们生得肥壮,心中却起了念头。
昨日那半边野兔肉进了腹中,早已不见。山中冬来本猎物稀少,如今碰到这些山魈,倒也合适。
心里想着,跃将手按在腰侧的铜刀上,走入一侧灌木丛中。
山魈仍然警觉,看到跃消失,并不放松。
它们仍然叫唤着,其中两三只攀上岩石朝这里张望。
许是跃隐藏得好,又许是温汤更吸引一些,守了没多久,山魈们又继续跳到温汤里。
跃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可借着树丛遮挡绕到山魈后面的巨石处,只须手脚快些,猎一只并不算难。
心里想着,跃缓缓移动脚步。
“你做甚?”不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跃一惊回头,却见罂站在不远处,两只眼睛看着他。
这般动静,立刻被山魈察觉,一下蹿上树梢,朝二人龇牙咧嘴。
眼看落空,跃一阵丧气。
罂望着那些山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