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香  第2页

 崔湛抬起头,温和地说:“阿欣,这里不必侍候了,”一顿,瞧见她手中的茶盅,他微微一笑,说:“把茶搁下便好。”
  阿欣应了声,带上东厢房的门后,轻声一叹。
  家中的大姑娘和公子一个嗜画,一个嗜书,两样都是不小的开销。若是没有这两样开销,家中也能过得很好。阿欣与珍嬷一说,被珍嬷敲了头。
  “傻孩子,这可不是这么算的。公子嗜书,他日得了功名,便能光宗耀祖。而大姑娘画得一手好画,莫说是赵知府家的姑娘,老爷说便是燕阳城的贵女也没有大姑娘画的好呢。若是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瞧上了,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年纪小,看得不长远。老爷读过书的人懂的多,又岂会做吃亏的事情?好好侍候两位小主人才是正经事。”
  阿欣低低地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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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上蝉鸣轻响。
  阿欣拿着扫帚在树下赶蝉,唯恐扰到了大姑娘和公子。扫帚挥了又挥,蝉鸟四散,绿油油的叶子哗啦啦地掉了满地,阿欣喘着气,一手擦掉额头的热汗。
  院子里静了下来。
  西厢房中此时此刻却是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声响,是崔锦的画笔掉落在地的声音。
  崔锦的眼睛睁得有铜铃般大。
  画墨粘上了裙裾也不曾察觉,她就这般呆呆地看着案上的画纸,仿佛见到了鬼魅似的,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画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有一颗枣树,长着翠绿的叶子,而树下有个姑娘跌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脚踝,身边躺了一把扫帚,而不远处有一条灰褐色的小蛇。
  让崔锦吃惊的是,她想画的明明是一副空山新雨图,落笔时也是正常的,可当她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画中山与雨竟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致,且……且还是有色彩的。
  时下纸贵,笔墨亦是水涨船高,颜料采集也颇为艰难。崔锦时常用胭脂上色,偶然得来一块铜绿,亦是珍之藏之,舍不得多用。现下自己用淡墨作画,蓦然间变成了彩画,她愣了又愣。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画中的院子她一推开门窗便能见到,枣树她也认得,小时候她最爱与大兄在树下玩耍,娇声娇气地喊着珍嬷给她摘枣子,而画中唯一的人也是她识得的,不正是她的侍婢阿欣么?布鞋上还沾了从焦山下来时的泥泞。
  崔锦觉得不可思议。
  她使劲地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眉头紧皱。
  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咽了口唾沫。
  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崔锦疾步走出,只见阿欣一脸惊慌之色,扫帚也倒在一旁,而她捂住了脚踝,位置正好在枣树之下。
  珍嬷上前,仔细一看道:“看来是被蛇咬了。”
  珍嬷问:“阿欣,你可有看清是什么蛇?”
  阿欣脸色苍白地道:“没看清,方才我正想歇一口气,之后脚踝就忽然疼起来了。我心里慌,也没有注意是什么蛇。”
  珍嬷说:“这下糟糕了,这伤口看起来像是为毒蛇所咬,若是不知是什么蛇,又怎能对症下药?”
  阿欣急了,泪珠子滚落。
  “阿嬷阿嬷,我会死么?”
  珍嬷道:“我去禀明夫人,再让元叟找个巫医回来。你莫要慌,老爷与夫人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阿欣此时方镇定下来。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阿嬷止步,莫要扰了阿娘歇息。”崔锦走上前,低头瞅了瞅,眸色微深,只听她道:“咬伤阿欣的并非毒蛇,只是寻常小蛇,无毒,我房里还有些之前阿爹被蛇咬后留下来的草药,磨碎了在伤口处敷个一两日便好。”
  珍嬷有些惊讶。
  “大姑娘方才见到了?”
  崔锦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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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元被逐出崔府时,亦带走了自己的家当,崔元嗜书,家当中钱财甚少,却有两车的竹简。与林氏成亲后,这两车的竹简便安置在书房里,崔锦与崔湛都可以随时出入。
  而这两日,只要天一亮,有光了,崔锦便钻进书房,比崔湛还要用功。
  平日里崔元宠着崔锦,林氏对于崔锦这般行为早已习以为常,轻声嘱咐了几句身子为重后,便任由崔锦自个儿在书房里折腾。
  两日一过,阿欣的伤口也痊愈了,虽还有点印子,但早已不疼了。她欣喜若狂,对崔锦道:“幸亏大姑娘看到了,不然奴婢定要提心吊胆个好几日了。”
  崔锦没有吭声。
  她盯着阿欣的脚踝,似是陷入了沉思。
  阿欣没有注意,欢喜地道:“明日奴婢去找钟巫医要些雄黄,一到夏季蛇虫就变多了。得好好在屋宅四周撒雄黄,尤其是大姑娘和夫人的厢房前,不然睡到半夜里忽然见到蛇,没病都要被吓出病来了。”
  阿欣又说:“大姑娘,为什么世间会有蛇虫这般可怕的东西呢?倘若没有的话,那该多好呀。这样行走于山林间也无需怕被咬了。”
  崔锦这时终于开口了。
  “阿欣,我乏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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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崔锦又画了一幅画,是隔壁小孩落水的画像。画中日头如盘盂,显然是正午时分。崔锦遣了元叟在池塘边候着,到了午时果真有一小童落水。
  元叟回来时,直呼大姑娘神乎。
  至此,崔锦确认了一事。
  阿欣离开后,带上了房门。
  崔锦在书案上缓缓地铺开了竹简,这是她在阿爹的书房里寻到了一卷竹简。
  竹简中记载了一个极其短小的故事,在一个遥远的山村里,有个姑娘姓方,家中排行十九,唤作方十九娘,本是一寻常姑娘,而某一日忽然开启了神智,双目所及竟有千里之远。村人都以为十九娘得了鬼神庇佑,方得此绝技,皆羡慕不已。
  崔锦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缓缓地卷起竹简。
  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倘若当真是鬼神庇佑,赐此绝技,她便安心受之。
  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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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林氏有些着急了。
  前些时日老爷派了人回来,说是不日便归,最迟五日。然,五日已过,六日也过了,七日还剩一半了,老爷还是未归。
  林氏开始坐立不安。
  她让元叟去打听打听,元叟回来时摇摇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崔湛说道:“阿娘放心,兴许阿爹是半路遇上知己好友了,所以才会耽搁了。”话是这么说,崔湛心中始终没有底。即便是遇上知己好友,阿爹也该会捎一封信回来才对的。
  而这段时日虽有雨,但最多下个半日便也停了,周围也没有山泥倾泻的消息传来,断不会是因为恶劣的天气才阻碍了归家的行程。
  思及此,崔湛看了看林氏担忧的神色,说:“阿娘且放心,儿这便启程去青城,向阿爹的诗友打听一番。”
  林氏道:“好,你带上元叟。”
  崔湛说:“万万不可,儿去青城后,家中无男丁。倘若遇上了无赖子,元叟还能应对一二。还请阿娘放心。”
  见林氏仍是愁绪未散,崔湛又说:“待儿经过周家庄时,向周叔借一两护卫结伴而行。”
  听到此话林氏总算放心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日,林氏与崔锦便为崔湛送行。
  崔锦劝慰林氏。
  “阿娘莫要担心,大兄定会与阿爹平安回来的。兴许这一回是阿爹路上有急事耽搁了。”她扶着阿娘回了屋里,吩咐珍嬷好生照顾阿娘后,旋即转身回了西厢房。
  她提笔作画。
  不到两刻钟,画中的淡墨尽散,逐渐展现出柔和的色彩。
  山洞中有一蒙面的黑衣人,手执利器,正对被逼到边角的青衫公子发出狰狞的眼神,利刃上寒光森森,倒映出青山公子恐惧的眼神。
  画笔掉落在地。
  崔锦的脸色瞬间变白。
  是阿爹!

  ☆、第三章

  林氏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做了个噩梦,梦中夫婿不归,长子身亡,只剩阿锦与她相依,孤儿寡母被人欺,而娘家也不再庇佑自己。这样的噩梦吓得林氏惊醒过来。
  她坐起,拭去额上的冷汗。
  珍嬷的声音传来。
  “夫人可是梦靥了?”
  珍嬷欲要点起蜡烛,林氏说:“不必点了,莫要浪费。”顿了下,她又道:“湛儿可有回来?”
  珍嬷说道:“不曾。”
  林氏又问:“夫主的消息呢?”
  珍嬷轻声叹道:“也不曾有。”
  林氏又说道:“娘家那边呢?”
  一声轻叹。珍嬷说:“夫人,今日下午奴婢回了林家,家主外出了,说是秋至时才归,林家如今拿主意的是周氏。”
  周氏乃林家主的正妻,林氏小时候起便不得主母欢喜,而她的生母走得也早。如今回娘家求派几个人,怕是不容易了。而这些年来林家主见崔元毫无作为,到头来他也只攀了个汾阳崔氏亲家的名头,而且还是被遗弃的庶子结的姻亲,林家主也渐渐疏远了崔元与林氏一家。崔湛出生时,林家主见汾阳崔氏那边没任何举动,他便也当作不知孙儿的出生,后来也更别说崔锦了。
  屋外忽有细微的声响,林氏心中一喜,赶忙催促道:“珍嬷,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和公子回来了?”片刻后,珍嬷回来禀报道:“夫人,奴婢问了元叟,并无人回来,应该是风的缘故。”
  林氏失望地叹了声。
  珍嬷温声道:“夫人歇息吧,也许明日老爷与公子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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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屋宅外的元叟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压低声音道:“大姑娘,珍嬷并没有发现异常。”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正是理应在西厢房里就寝的崔锦。
  只见她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衫,原先姣好的面容此时添了六七道的伤痕,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坑坑洼洼的,委实难以入目。
  崔锦花了半天方画出这般妆容,平日里不舍得用的色彩都用到脸上来了。
  她沙哑着声音问:“阿叟,都备好了?”
  元叟连忙点头。
  “依照大姑娘的吩咐,变卖了衣裳和首饰,还有一张画纸,得来两金,雇了牛车和一个可靠的驭夫以及四五个乞儿。还请大姑娘放心,驭夫是我识得的亲戚,唤作二牛,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元叟担心地道:“大姑娘是要做什么?不如先等公子回来?”
  崔锦想起画中的阿爹,咬牙道:“事到如此,不能等了,只能一搏!”
  她看向元叟。
  “阿叟,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从小到大哪次阿爹不是让着我胡来,这也并非我头一次出门。倘若阿娘问起,你便说大兄临时让人将我带了出去。”
  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向赵郎求助。
  可如今时不我待,赵郎搬救兵需禀报赵知府,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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