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就开了车门,下车在这尽头,大片的灌木前站着吹风。
这还不错啊?都熄火了。
她侧脸压在方向盘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看他的背影,黑色上衣和户外长裤,如此单一的颜色,将他整个人都融到了黑暗里。
风吹灌木丛,瑟瑟作响,他转身,她猛闭上眼装睡。很快就听到车门打开,季成阳问她:“累了?”她结束伪装,慢慢睁开眼:“有点儿困了。”
回去时,接近十点。车按照来时的路,开出训练场,背对着那些士兵的敬礼,一路沿着无人大路往回开。他想抽烟,就开了车窗,暖暖的夜风不断地吹进来,吹走她脸上的汗。她靠在那里,余光里能看见他手里的烟头上的星火。
他忽然开口:“还有什么想做,一直没人陪你做的事?”
“想做的事情啊,让我想想……”她侧靠在座椅靠背上,看他的侧脸,“想到再告诉你吧。”
有人肯花时间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这个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从十岁就帮她完成了正大光明坐在院儿里的电影院看一场属于自己的电影的愿望,到后来,在高原上,陪她看雪山。还有好多,为她挽救濒死的兔子,甚至为她用杯子造出一道彩虹……
因为得到的少,才弥足珍贵。
季成阳微笑,边开车,边把手臂搭在打开的车窗上,掸去了一截很长的烟灰。
笔直的道路,仍旧没有任何的车和行人,只有两侧照明的路灯,如同没有尽头。其实她知道,这条路开到头,转过几个弯就是终点。
到那里,就要和他说晚安了。
到家楼下,刚好路灯就熄灭一半。
季成阳在两个路口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口,终于把烟头扔到垃圾桶里。
“几年前看见西西,就让我想起洛丽塔,”他脑海里浮现出白天王浩然说的话,“别这么瞅我,我可没那么色|情啊。我就觉得每次见她,都特想宠着她,男人想宠女人的那种心情……”
洛丽塔,上世纪连欧美人都不敢轻易出版的禁忌题材。
他看过一九五五年那版。纳博科夫很有名的一部小说,这是个闻名于世的作家,在大陆声名却远不如米兰昆德拉,不过,出自他笔下的“洛丽塔”却无人不晓。王浩然口不择言,洛丽塔这本书猎奇、情|欲,并不适合用来形容她。
季成阳倒是想起了五六年前的另外一部电影。
她像里边的小演员,没有任何修饰,有着让人一眼便难忘却的小小脸孔。同样的早熟,孤独,看似柔弱。只是那电影的小角色孤冷反叛,而她,却有着让人温暖的温度。
第十三章 我的小心思(3)
期末考试前一个月,恰好就是民乐团的比赛。
纪忆不得不一边复习,一边排练。
其实这段时间,不光是民乐,舞蹈团、交响乐团、体育特长生都要参加各种比赛。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太复习,附中特长生历来优秀,夺冠是家常便饭,都能拿到大学保送名额。
所以像纪忆这种刻苦学习的,在乐团里绝对是奇葩一样的存在。
她排练完,收拾好东西,想着继续回教室去自习。
忽然就有个师妹跑进来,神色怪异:“纪忆,纪忆,校门口有人找你。”
校门外?
纪忆带着疑惑走出校门,看到校门口负责执勤的学生,都在交头接耳议论横在正门的四辆车。附中门口有车不奇怪,可开车的都是年轻男孩,还是四辆车一字排开,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而且,这些人实在太有名,都出自最有名的那所工读学校。
能进工读的,大多是学校管制不了的未成年学生,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犯罪经历,却又不够进劳教所那么严重。所以那里和附中,简直就是地狱和天堂的距离。
尤其在2001年,这种阵势的混混,还是不太常见的。
她认得,其中一辆车上是暖暖的男朋友肖俊,还有经常他一起的兄弟付小宁。
“西西,”付小宁说话总是很温柔,半个脏字儿都不带,甚至比附中的一些差生显得文明,“找你没别的事儿,知道暖暖在哪儿吗?”
“西西,来,那里晒,过来这儿说话。”肖俊不太爱说话,对她倒是客气。
人来人往,躲着那几辆车的附中学生都纷纷回头,看她。
六月底,已经很热了,她站在日头下,这一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出去,这些人一直堵在校门,出去的话……她根本不想迈出去一步。
“怎么了?”付小宁向着她走过来。
她本能想要退后,就忽然被一个人影挡在前面,竟然是闻讯赶来的班长。班长历来是个有革命思想的人,尤其看不惯这些人:“附中不许外校人进入的,这位……同学请帮忙,后退几步,给我们放学的学生让个路。”
付小宁轻笑,噢了声:“我也没想进去,就是问西西点儿事儿。”
班长听他称呼纪忆小名,反倒困惑了,低声问她:“你很熟?”
纪忆摇头,含糊说:“我和他不熟。”
她难以启齿,尤其更难对班长说,这些人都和暖暖有关。
幸好,他们只想找到暖暖,也不想在她学校闹什么不愉快,就此作罢,付小宁只是最后瞥了纪忆一眼,若有所思笑笑。
不知是谁,把这件事说给了年级组长听,纪忆被叫到办公室,被年级组长和班主任一起训了一晚上。大概意思是她早被寄予厚望,不要随便和校外人往来,尤其是这种工读学校的社会混混,很容易惹出大事。
纪忆真是有苦说不出,含糊着,被批斗了整个晚自习。
暖暖后来的解释是在吵架,所以手机关机了,她抱着纪忆不停求饶:“好西西,我错了……我悄悄和你说,小叔说期末考试完,要带我们去游乐园,算我补偿你好不好?”
季成阳?她心飘荡了一下,忽然就软化了。
“你看,你笑了,”暖暖立刻轻松了,“不过你还真好哄,我们小学春游不就是去游乐园吗?这都多大了,竟然还要去……哎,别看我,别看我,我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她的确很期待,期待极了。
至于暖暖的那个高级混混男朋友,她不太当回事,说不定没几天又分手了。那时她以为这是一个插曲,却没预料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暑假如期而至。
期末考试成绩会在十天后公布,到时就会有一个全年级的排名。
然后所有人开始选择自己的命运,从文理开始,选择自己不同的人生路。
因为期盼已久,所以在期末考试第二天,季成阳就开车带他们去了石景山游乐园。北京的游乐园她最喜欢这里,就是因为那座格林童话里的城堡。每次来这里,她都能想起小时候看得那本繁体版的格林童话。
暖暖玩了一次激流勇进还不过瘾,自说自话又跑去排队。
纪忆远远看着她一边很有耐心地站在队尾,一边拿出手机,就明白她是想找个机会脱离季成阳的视线,好和男朋友电话聊天。
她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脱掉鞋子,把腿蜷起来,下巴垫在膝盖上看飞来飞去的过山车。
身边的季成阳,一手搭着长椅的靠背,另外一只手拿着矿泉水在喝着。
她特别喜欢他今天的样子,只是穿着黑色短袖和运动中裤,清爽英俊的像个大学生。
也不对,他本来就是大学刚毕业不久。
“下个月去新西兰?”季成阳打开饮料,喝了口,有冰水沿着瓶身流下来,流过他的手臂。纪忆看着膝盖上的一道细小的阳光,这是从树叶的缝隙穿过来的:“嗯,我们民乐团比赛拿了第一,去新西兰做交流,”她抬头问,“那里好玩吗?”
季成阳似乎回忆了一会儿:“还不错,是个很值得去的地方。”
他说不错,那一定是非常不错的地方。
她继续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过山车。
他察觉了:“想去坐?”
“不敢坐,”她轻吐舌头,“可是又一直想坐,暖暖那个大恐高症,不愿意陪我去。”
真让她一个人去坐,她也不敢。
季成阳忽然探身,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她疑惑,就看见他又坐直了身子,手里多了一个空瓶子。原来他是发现她的水喝完了:“我去买水,你坐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她很想说,自己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完全没有被拐卖的危险。
他很快买回来,还拿着两张过山车的票。
她看暖暖那边绕了几圈的队伍,估摸着自己回来了她还在排着,就很兴奋地跟着季成阳去了。可是真坐上了过山车,看着保险杠降下来,扣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别怕,”季成阳安抚她,“我在这里呢。”
是啊,他就在自己身边,一个手臂的距离。
甚至只要动一动,就真的能碰上了。
她安慰着自己,感觉着过山车缓缓开动,然后一个震动后,就开始向着最高点慢慢开去。整个人都仰躺着,视线两侧除了天空,就只有他。
他挺直的鼻梁,还有眼睛……
他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把手心面向她,纪忆立刻胆战心惊地把手放上去,紧紧握住他的三根手指,就在想说很害怕的瞬间,整个人都以飞的速度坠落了下去。
第一个高坡是最高的,也是最吓人的。
其实后来再如何翻转,她都没感觉了,因为整个人都吓得木掉了,只知道紧紧抓住他那几根手指,眼睛都不敢睁开,就听着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最后停下来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保险杠又升起来,竟然听到后边的女孩子吓哭了……
她睁开眼睛,短暂的模糊视线里,只有他觉得有趣的笑。
季成阳看她呆呆坐在那里,再看看身后哭着的女孩子,终于伸出手臂,把她整个人从座椅上抱了出来,然后牵着她的手,从出口的台阶走下去。
到真正落地了,站在滚烫的水泥地上了,纪忆才觉得自己的腿是软的。
他们走在树荫和阳光的交界处,季成阳刚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想要咬住。
纪忆忽然嘟囔了一句:“我这辈子再也不坐过山车了……”
他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惹来经过的两个女孩子回头,很羡慕地看着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真正愉快地笑出声,很好听。
也是同时,她发现自己仍旧攥着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攥得特别紧。
这趟过山车之旅,在吃晚饭时被暖暖狠狠嘲笑了一番。
暖暖嘲笑完她,忙对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的季成阳说:“小叔,我不吃葱姜蒜韭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带皮的肉和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