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历一番生死,殷长歌比平日谦逊了许多,也颇为庆幸,“若无陆兄的短戟牵制,何来一线机会,也亏了商兄隐忍良久,一击得手,不然双魔联手结局就难说了。”
商晚一洗平日的阴沉,难抑欢欣得意。
沈曼青臂上伤势不轻,容颜因痛楚而略为苍白,闻言笑道:“全是公子妙计,借吐火罗重兵驱虎吞狼,诛灭其一,令敌人神魂俱疲;又借雪姬之力潜身入宫,以段衍为饵诱杀其中一人,这才稳住了局面。”
众人俱是点头,三魔已去其一尚且如此艰难,俟其全盛时硬碰硬,足以想见会何等惨淡。
快意之余,陆澜山有一丝美中不足的惋惜:“可惜段衍的尸首遍寻不着,该不会又被那贼子逃了。”当时大殿内的情势极为混乱,四人专注于缠斗,及至拼杀结束时又逢大殿倾颓,谁也无暇留神段衍的下落。
殷长歌不甚在意:“既然被白陌点中穴道,必定逃不了,大概是给倾塌的屋瓦砸中,与现场的尸体相混难以辩认罢了。”
陆澜山听着有理,一笑而过也不再思虑。
门传来叩响,白陌通报后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人,正是飞寇儿。场面瞬间冷寂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变得奇怪,此前的意兴飞扬尽化作了沉默。
左卿辞正为沈曼青施药裹伤,唯有他的神情平和如常,“落兄今日去了何处?怎么不在大殿之中?”
飞寇儿似乎没感觉出隐隐的排斥,或许觉察了也无所谓,“我见三魔仅剩一人,胜局已定,先回去歇了。”
左卿辞停了一刻,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看飞贼全无羞惭之色,将临阵脱逃说得理所当然,商晚冷嗤了一声。
陆澜山也被气笑了,他豁达爽直,言语虽带了些责备,倒不甚介怀:“我和殷兄、商兄、沈姑娘人人带伤,费尽力气才侥幸得胜,你可好,遇险时不管不顾的先溜了。”
殷长歌与沈曼青俱是沉默。
飞寇儿也不辩解,点了点头:“恭喜,回中原必得厚赏。”
商晚哼笑,阴阳怪气的嘲讽,“图什么厚赏,不想背一个贪生怕死的名声罢了。”
抚了一下敷扎完毕的伤臂,沈曼青淡淡的明劝实讽,“商兄内伤不轻,何必与无关之人多言。”
飞寇儿本不爱接话,沉默了一瞬突然还了一句,“既有能人,难道还要做贼的上去拼杀。”
飞寇儿确实与众人疏离,不算和睦,但分得这样清还是太过刺耳,这一句连陆澜山听着都有几分不快。
殷长歌欲言又止,忍不住剑眉深蹙,低声道,“何必这样说,即使如今你――也不该袖手旁观,终究是同――”
“终究有同行之谊,该协力共襄应对。好在事情已毕,无谓再提何人怯懦不前。”即使带着鄙厌,沈曼青的话语也挑不出半分毛病,她截过殷长歌的话头,“我等虽是经历了一番辛苦,到底未堕中原武林的声名,也算对候府和师门有个交待。”
飞寇儿无表情的声调忽然有了嘲讽,“正阳宫的颜面是万不能损的,幸好还有天都双璧。”
沈曼青秀颜一沉,色如寒霜,冷声而斥:“你有什么资格说本门?似你这模样倒是什么脸面也不要了!”
沈曼青予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和婉秀,突然这般尖锐的讥讽,着实出人意料。
“师姐!”出言喝止的竟是殷长歌,他似乎有无数话想说,最终低了声音,“别再说了。”
沈曼青望向殷长歌,话锋依然锐利,“说了又如何,他平日所为可有半分让人看得起,座中有谁肯与之为伍?”
殷长歌沉默了。
飞寇儿环视了一圈也没回话,径直又走了,他本就不在驿馆歇宿,仅过来探个虚实。
尽管谁也不喜飞贼,但这样公然面斥,又是出自沈曼青,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人走后气氛低迷了一刻,殷长歌起身返回了房间,余人也各自散去。
这一夜一日长得让人疲惫,直到屋内仅剩主仆二人,终于有了尘埃落定后的清静。
案上摊着锦绣山河图,银白的软帛上绘的山川河流清晰入目,左卿辞随意瞥了一下,令白陌收了起来。白陌手脚利落的收拾完毕,一轻松话也多了,“图已寻回,段衍也已伏诛,公子不妨好生歇息一阵,一览吐火罗风物。”
左卿辞倚榻闭目养神,指尖轻捏鼻梁,白日的宫变已不在心头,此刻想的是后续,“还有一场官面上的敷衍,近期必会宣召,将进献吐火罗王的礼物备妥,届时送上去一并辞行。”
白陌一怔,觉得有些仓促,“凛冬方过,冰雪初融,路上正泥泞难行,公子何不等一阵再走。”
左卿辞淡道,“吐火罗王刚愎自负,久恐生变,不宜多留。你先准备干粮食水等物资,一旦齐备尽速启行,到阿克苏雅再休整。顺便知会一下其他人,近日不要外出,留于驿馆养伤,以免吐火罗人生出不必要的疑虑,横生枝节。”
局面方定又要起行,待办的事宜实在不少,白陌应了,一边盘算一边忍不住道,“幸好几位皆是小伤,不碍骑乘,假如飞寇儿不曾临阵退却,今日应该更为顺遂。”
左卿辞听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想来他那时也忙得很。”
白陌一头雾水,“他不是躲回去了,忙什么?”
左卿辞悠悠道,“吐火罗王廷的藏宝秘库,传闻有五重门禁,稍有错漏就会将人锁死其中,真想见识一下他是如何溜进去。”
白陌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公子是说他趁乱去了藏宝库?”
“既入宝山,他岂会空手而归,今日王廷大乱守卫松懈,正是天赐良机。”左卿辞长眸半阖,越想越觉得有趣:“他在入宫时记下路途及守卫,此后一定暗中潜入多次,利用段衍大闹皇宫之时行窃,吐火罗人怎么查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白陌简直难以置信,讷讷道,“公子是如何猜出来?”
“送狼皮入宫前,我给了他一张从宫侍手中买来的王廷地图,一柱香后让他凭记忆复绘。”左卿辞低低一笑,流露出钦赞,“他给出来的图多了两条隐秘的小径,显然对王廷早已了如指掌;另据暗谍呈报,他流连的酒肆生意极好,客人多半是宫中的侍卫将官,除了吐火罗闻名西域的藏宝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让他这般费心。”
从头到尾寻思了一遍,等白陌想透又觉着憋气,“公子一点也不介意?他扔下正事去行窃盗,万一正殿有什么闪失?”
“算计的如此周全,还能有什么闪失?四名高手拿不下两个疲惫之敌才是奇事,再凶名昭著也是七旬的老家伙,何况还有段衍这个累赘。”左卿辞一手支颐,漫不在意的回道,“飞寇儿本是为酬金而来,份内的事完成的远超期望,何必再苛求其他。”
白陌一时失语,挣扎道,“可这飞贼未免私心太重,行事也全无义气。”
左卿辞莞尔,片刻后才开口,轻淡的话语蕴着一分讥诮:“一路上你们对他诸多轻鄙,时常疏冷嘲讽,如此应待,还想他以国士报之?”
白陌彻底说不出话了。
第22章 夺锦莺
吐火罗人用了数日收拾整饰王廷,平复惊悸,而后设下盛宴。唯有飞寇儿不曾于大殿露面,泯然不为吐火罗人所知,在宴请名单之外,正中左卿辞下怀。
冲突之后,飞寇儿不曾再来驿馆,只身独居于旧宅。他虽不受人待见,却是此行获利最多的人,候府给出的重酬加上异域奇珍,所得令人咋舌。
一行六人与宴,华宴之盛,礼敬之隆不必言说。吐火罗王率群臣相迎,受了左卿辞奉上的礼物,颜面大悦,许以更重的回礼。吐火罗王携着众人逐一叙话,欣赞中原人的勇武,对辞行之举殷切挽留,君臣赞语无数。
身为六人中唯一的女子,沈曼青尤为引人注目。
为了与华宴的场合相衬,她一别于平常的素雅,改穿一袭艳色海棠红胡服,佩玉色耳坠,胭脂淡扫,唇染丹朱,她本就以容颜秀美著称,装扮后更是光彩照人,引来无数倾慕的目光。
平日举宴,最吸引人的无疑是吐火罗王爱宠的雪姬,今时却多了一位中原佳人,丽质天成,又有一身不凡的功力,尽管不谙吐火罗语,她仍被高官贵族簇拥攀谈,结络示好。连吐火罗王都频频投视,甚至忽略了身边同是华服盛装的冰雪美人。
金发丽人独坐席上,毫无被冷落的怨怼,冰蓝色的眸子仔细打量六人,在沈曼青身上停留得尤为久。终于在满堂喧哗无人留意时,她向左卿辞举起杯,玫瑰色的唇带着隐秘的笑。“聪明的琴师,为什么不见你那只会飞的云雀?”
即使容颜已改,雪姬仍从声音和仪态中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左卿辞略一抚胸,无懈可击的致了一礼:“多谢夫人的垂顾,它已经飞回了中原。”
“留下一只娇艳的锦莺?”蜜唇的微笑加深了,冰蓝色的眸子益加诡丽。“这可不一定是正确的决定,我王最爱羽毛丰美的小鸟。”
左卿辞心下了然,侧首望了一眼华宴最热闹的中心,“夫人说的是,我的确犯了一个错。”
人群中的吐火罗王正与沈曼青交谈,白陌在一旁代为传译。吐火罗王异样的热情,金冠华服下,某种高昂的兴致催酿出微妙变化。雪姬凝视良久,忽道,“记得你说过,异邦的友谊会带来一些特别的帮助。”
左卿辞长眸一闪,声调依然谦和如初:“夫人可有什么心愿?”
雪姬安静了一刹,以唇就酒。
一句极轻的细语在耳边滑过,几乎隐没于喧闹的杂音中,如烟火消然明灭。左卿辞眉梢瞬时一跳,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理解夫人的心意,但这未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这是错误――”,绝艳娇颜上的笑容消失了,雪姬冰蓝色的眼眸逐渐凝冻,如百丈深海尽头的冰霜:“那么俊美的琴师,你和你的锦莺,或许都无法再回到中原。”
结束了纷闹的宴会,回到驿馆,送行的吐火罗人一离去,左卿辞立刻开口:“回程的物资准备得如何。”
为解译吐火罗语忙了半夜的白陌正感疲倦,瞧见主人的神色,突的一凛:“目前仅齐了五成。”
阴霾与冷峻在眉宇交织,俊颜格外慑人,左卿辞冷道,“明日一早,城门一开立即启程。”
白陌情知有异,小心的探问:“公子,出了什么事?”
“是我大意了。”俊美的脸庞毫无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