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难相信,许昕离他这么近。
咫尺距离,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如林若白所料,许昕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乖乖坐在车上。
只见她背着手在车边走来走去,不时间发出啧啧啧不错不错的声音,那模样跟下访的领导差不多。
最后来到林若白身边,又露出她一贯灿烂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一股脑儿的奸臣献媚既视感。
“林教授,想不到您这么有钱,嘿嘿嘿,国外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哪像我这种品行端正清正廉洁不收红包不阿谀奉承不巴结讨好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许昕说不下去了。
因为林若白的目光,用一种“你再编,你继续编,我就静静看你编,能编出什么花样来”的神情,勾着嘴角,歪着头,好整以暇看着她。
那模样就像逗弄小猫小狗差不多。
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简直要命了。
许昕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下巴随着动作一缩,嘴角一抿,冒着被呛到的生命危险,硬生生憋出来一堆废话。
“你这颗痣长的真好看,就是太阴柔了,会让人觉得你不是一个好医生,我们医院有个点痣非常优秀的医生,不痛不痒不留疤,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去的话,人家小姑娘说不定免费给你做嘿嘿嘿嘿嘿。”
林若白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许昕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脑袋只是稍稍一偏,那一抹淡淡的消毒水味的微凉触感再次袭来。
从她两片喋喋不休的嘴唇,如一道强劲的电流激遍全身。
林若白两指捏住许昕的嘴巴,平淡而毫无温情的:“闭嘴。”
许昕委屈兮兮,干瞪着眼睛看着林若白,喉咙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林若白收回手插进裤兜里,转身向驾驶位的方向走。
许昕在他身后翻了个大白眼,朝林若白对面的方向走去。
手指刚按在后车座的门把上,抬头便看见林若白站在斜对面,隔着一个车身看着她:“到前面来。”
许昕故意扯高嗓子,两手拢成喇叭形状放在耳边,一脸茫然对林若白喊道:“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
喊完以后,机警打开车门。
然而——
发生了一件超恐怖的事!
她以为自己反应已经超脱于天地之间,谁知林若白反应更快!
只听滴滴两声,直接把车门锁死了!
锁、死、了!
许昕悲痛欲绝凄凄惨惨戚戚。
她不信邪,还想负隅顽抗。
本来是单手,现在改成两只手一起上,一边疯狂扒拉车门,一边偷眼看对面。
不好!林若白走过来了!
林若白、他!
走过来了!
鉴于此类黑历史事迹太多,许昕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好本领,用以前好友们送给她名言是“脸皮厚的直接可以开坦克”。
许昕能有什么办法,心理素质太强大怪得了她?
可偏偏。
在平常人面前一倍的厚脸皮,碰上林若白之后就能增长两倍还不止。
本能似的。
许昕直起身子,车门也不扒拉了,对林若白干笑两声:“林教授,车门锁了。”
林若白低眼看着她,顺着目光,许昕瞥向自己的手腕,仰起脑袋,还来不及发出一个字音。
林若白视线从她的手腕上,淡漠扫向许昕那张自诩盛世美颜的脸上,毫无波动的说:“给你两个选择。”
许昕看懂他的意思,连连点头:“行行行,好好好,您是大爷,您说了算,坐前面就坐前面,哼哼哼,小心我吵的你没法开车。”
林若白脚步一顿,刚要转身离开的身形转了回来,低头看着许昕,眸底掬着一丝淡淡嘲意的哂笑,“风不大了?”
许昕腆着脸,一昂下巴,睁眼说瞎话不带结巴的:“那还不说明我聪明。”
林若白自下而上打量完她,嘴角浮起一个散漫的笑意:“论自恋,没人比得过你。”
“哦,谢谢夸赞。”许昕接口,“礼尚往来,我也夸你一下。”
林若白低头看着她,等着她夸。
许昕笑了笑,是那种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夸他道:
——“论小人,没人比得过你。”
林若白眼睛微眯,是一道既危险又深远的目光,看得许昕不寒而栗。
许昕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看着林若白因眯起眼睛而轻轻皱着的眉心,视线却被他眼角下的泪痣吸引着,凭空来了一句:“林教授,你这颗泪痣,真的没考虑上我们医院咔擦掉吗?”
沈园园以前说过,许昕这人神经病犯起来只有林若白能治,就连叶淮生都受不了,每次许昕在群里胡言乱语,叶淮生都会手动@林若白,把这个影响市容的人带走。
这一点儿都不假。
就比如此时此刻。
林若白不打算走了,就那么静静地、要笑不笑地轻哼了声。
隔了一两秒,他说道:“你这是在逼我开口,存心找虐?”
许昕:“虐字咋写?”
“……”林若白无语看了她几秒,轻轻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五万。”
许昕嘴角不受控制抽了抽,给林若白拱了个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
壮士,这一轮是在下输了。
*
林若白一个人开车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他会在开车的时候放舒缓的音乐,或者打开电台听交通路况。就算是有别人搭乘他的车,也达不到许昕这个人工点歌台的效果。
但凡教过许昕的老师,都对她有深刻的印象。
这小姑娘不露怯,胆子大,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是真遇到事情却也绝不慌乱。
许昕真的很能闹,好像一个永动机,拥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不停歇,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点子,她是一颗小太阳,源源不断输出光热和能量,又像一块磁铁,牢牢吸引着周围的人。
林若白最一开始被许昕这小妞吸引住的也正是这点。
从高一开学那天的初见,这个古灵精怪满脑子坏点子好动贪玩贪吃的女生就那么无意中不知不觉间渗透进林若白的心里。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容易一见钟情的人,喜欢上许昕再到深爱上她,是一个漫长又漫长的过程。
十二年前那个夏末秋初的季节,林若白第一次见许昕,对她的印象并不是太好。
林若白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被碰瓷。
碰瓷的那位姑娘就是许昕。
更让人吐血的是,碰瓷就算了,碰完瓷她还厚着脸皮说:“同学,你把我撞地上,是不是应该请我喝奶茶?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你电话号码抄给我,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请我喝奶茶呢,我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林若白当场无话可说。
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
她装腔作势的样子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清晰如昨。
那年九月,秋老虎的势头正猛。
林若白背着书包朝高一十二班教室走去。
十二班是全年段最好的班级,林若白中考成绩全校排名第二的优异成绩进入弘毅国际高中部,压在他前头的是一个女生,叫钟瑾,后来被安排到许昕同寝室,成了好朋友。
高一十二班教室在拐角口第三个,林若白转过拐角径自向教室方向走去。
弘毅国际高中部是一个贵族学校,也是本市师资力量最雄厚的学校,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来,林若白就那么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考进最好的班级,要放在普通人家肯定放鞭炮庆祝了,然而林家不一样。
林若白承袭了林家的世代良好基因,他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伯父伯母们都毕业于重点大学,去国外深造的比比皆是,父母双亲更是大学教授,出自于这样一个优秀家庭,他的压力不可说不大。
即便考上了弘毅国际高中部最好的班级,也没什么惊喜的。
那是必然的。
他的人生波澜不惊,从出生开始便被赋予厚望,一路上头顶罩着光环走到如今,以后他的人生也必定会和父母一样。
这一条早已被拟好的人生之路,仿佛复制粘贴一般。
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时候的他,十六岁,正处于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
向左走,向右走,朝前走,往后退,随便一个决定都会改变人生。
他往后的人生,在高一十二班教室门口,初初遇见许昕的那一刻起,就被改变了。
第5章 许我第五颗心
十六岁的那个夏末。
九月开学的第一天,高一十二班教室,许昕半靠后窗,隔着一扇窗户和站在走廊上的几个初中同学聊天,眼睛却也没闲着,不停打量着走廊上走来走去的人。
许昕打赌输了,要管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拿到号码。
“这个行不?”
“这不行。”
“那个呢?”
“那也不行,你什么品味啊。”
“心心,你再这么挑下去,天都黑了。”
许昕滋吧滋吧吮着棒棒糖,懒慢说:“我正愁天不黑呢。”
“……真受不了你。”她的同学吐槽。
“喂喂喂,你们快看。”其中一个压低着声音,克制不住的激动。
许昕舌尖轻一顶,棒棒糖抵到颊边,含糊不清说了句“我看看”。
半跪在椅子上的她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半张着嘴巴,脖子伸得老长,顺着同学指示的方向看去。
她的小腿跪的时间久,不动还好,这一大动干戈才知道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承载在撑着窗沿的两只手肘上,尖锐的铝合金框子在柔嫩的皮肤上磕出一条深痕,小腿上的麻疼钻入骨髓,许昕龇牙咧嘴。
啪唧。
棒棒糖从许昕嘴里顺势而落,连带着从嘴角淌下一串晶莹哈喇子。
许昕保持着垂头的姿势,静默望着被沾染上一层灰尘的棒棒糖,舔了舔齿尖上前一秒还留存在她口里的美味。
她的棒棒糖,最喜欢的可乐味,盛夏汽水味儿,就这么没了。
真难受,心如刀绞的悲伤。
一个同学眼睛一亮:“许昕流口水了。”
剩下几个也发现了。
“什么出息,矜持点行不行?”
许昕抬手抹了抹嘴巴,打断她们的群嘲:“你们懂什么,我流的是眼泪。”
“眼泪从嘴巴里流出来,厉害啊许心心。”
许昕切了一声,再次忍不住低垂视线望向地上棒棒糖的尸首,默哀三秒,忽然听耳边一个声音说:“心心,你要他的号码。”
许昕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眼皮也没抬:“谁的?”
“就那个啊。”
许昕从悲伤中抽出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目不转睛真真切切看到了林若白。
弘毅国际高中部夏季校服统一上白下黑,刺目灼热的阳光从走廊外肆无忌惮洒进来,知了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