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虽是耳听六路,但到底不是什么都会闲着打听的三姑六婆,对遗玉从高阳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还真是没有留意。
遗玉本就不常同李泰讲这些女人之间的话题,听他说不知,就一带而过,侍候他更衣梳洗后,待他去了书房办公,自己才翻箱倒柜,找起当初程小凤和自己怀孕时候,用的那份食谱册子,预备重新抄录一份,再添些事项细则,给高阳送过去,免得她那跳脱性子,头几个月不注意,会坏了孩子。
上元节过去,日子就变快了,几乎是一晃眼就进了二月,遗玉的生辰是在二月十二,正好是她今年十八岁,该当花龄。
在李泰的授意下,府里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美酒佳酿,鲜虾活鱼,时令蔬果,各色新鲜的食材,从南北各地快马运送入京。
长安城上流圈子里闻到风声,也都各自开始准备起礼品,是都怕错过这次巴结的好机会,魏王将被册立东宫的事将在近期,水涨船高,而今谁还不知魏王妃的金贵。
就在众人将注意力停留在遗玉将近的生辰时,这长安城又另外出了几起引人口舌的热闹事。
一则,城阳公主同被牵入太子谋反一案的驸马杜荷和离。
一则,在宫中默许的情况下,汉王妃同汉王和离,昔日的长孙三小姐,带着她仍旧受封在册的幼女宜阳县主,搬到了城东的百花园里,又恢复了单身。
这是两个命运相同却又境遇不同的女人,若说前者因为身份,大家不敢议论,那么后者,已然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公主和离,那是因为皇室必须,可哪有王爷出了事,妃子要和离的道理,哪怕王爷成了庶人,头顶上也还有个李姓不是?
知情者一面腹诽,一面又清楚的很,这还得亏长孙家势大,才会演出这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闹剧。
这些风闻传到遗玉耳中,已是事过几日,她只笑笑过去,便没空再多关注此事。
《坤元录》才迟发了新篇五十卷刊印造册,正在筹备下一期的卷册,李泰没空,审阅和议稿,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遗玉的事,二月开头,她三天两头就往文学馆走。
以遗玉的名义,这几年发放给文学馆的福利不在少数,那群文人早就对她好感不薄,加之她先前为那些被捕牢狱的人奔走过,更叫一部分在文坛颇有声望的学士对她心存感激。
遗玉本身不乏真才实学,她书法造诣之高,言谈举止,是已早早现出大家风范,几次议事下来,就连眼界高又好相处的着作郎萧禹,都对她在行文造句的一些观点颇为推崇,因此,有她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参与编修,坐镇大书楼,偌大一间文学馆,竟是没有半个人有异议。
夫妻两个分头忙碌,直到遗玉生辰前一天,才挪出空闲,给了自己沐休。
昨夜睡的早,遗玉早晨睡醒,眼睛还没睁,便翻了个身,趴到李泰胸口,手指在被子底下摸到他一只手掌拉住,光着脚丫子,调皮地去蹬他的小腿,李泰很快就被她扰醒,抬起一条长腿将她那只乱动的腿压住,暗沉的嗓音还带些困意:
“莫惹我。”
遗玉带着鼻音笑了两声,乖乖地没有再动,沙沙轻声道:
“先说好,今日不提公事,也不做文章,哪个先触了这两条,就要挨罚。”
李泰似是又眯了一下,遗玉等了一会儿,才听他迟迟出声:
“嗯,罚什么。”
“谁没犯错,谁就说的算。”遗玉眯缝着眼睛,藏着里头的狡黠的光芒,是早有算计。
李泰动了动眼皮,音调虽依旧兴懒,却不乏语气里的认真:
“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来击掌。”
遗玉见他肯答应,立刻拉着李泰一只手伸出被子,举着他的手腕,半是强迫地用另一只手在他手掌上拍了两下。
“说好了啊。”
“...嗯。”
第三四四章 命苦的女人
酒宴摆在傍晚,上午遗玉和李泰出门游湖,又在天贺寺吃了午斋,到下午才迟迟回来。
于是等遗玉同李泰回到府上,听说她娘已等了半个时辰,就推了李泰先回翡翠院去歇着,自己则转到了花厅去见人。
遗玉到了地方,进门见卢景姗和晋璐安都在,桌上茶点都去了一半,卢氏正抱着小雨点在哄,一旁的卢景姗看她因急匆匆过来,脸红气喘,便取笑道:
“叫人早来的也是你,自己却把客人晾在府里跑出去玩。”
遗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耳垂,走到卢景姗身边坐下,手被卢景姗拉过,亲昵地拍了拍,遗玉就解释道:
“最近是忙坏了,难得空出来一天,就同王爷出门走了走。”
她昨日特让人去送信去,请卢氏今日早来,是怕晚上酒席时候人多,没有私下闲聊的机会。
卢景姗取笑了她几句,又去说卢氏:“瞧你娘,有了小的,是把你这大的都给忘了,你进门到现在,她怕还没瞧上你一眼。”
卢氏笑呵呵地抬起头,“我是成天见她,才不觉得稀罕。”
遗玉不乐意地嗔声道,“您哪是成天见我,回回都是来看小雨点的,姑母说的没错,娘眼里就剩下小的,早就不亲我了。”
卢景姗哈哈一笑,把遗玉往怀里搂了搂,“不怕,还有姑母亲你呢,咱们也不理你娘,叫她自个儿抱孩子去。”
卢氏道:“你就哄她吧,刚才不知是谁抱着孩子又亲又搂,满嘴抱怨说玉儿只顾自己跑出去玩,不管孩子的。”
卢景姗脸上一红,遗玉不依不饶地扯着她衣袖,拖长了音调委屈地喊道:
“姑母。”
她们三个闹着玩,晋璐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面上是挂着笑,但仔细看,是不难发现她眼底下略浮的青肿,遗玉留意到她的气色不佳,便停下了在卢氏面前卖乖,掐住笑头,侧身关心道:
“嫂嫂昨晚没休息好么?”
晋璐安神情闪躲了一下,便又恢复正常,“我院子里遭了老鼠,这几晚夜里闹的很。”
过了冬天,春里是开始有了鼠患,遗玉也听下人们说起过厨房遭了老鼠的事,便建议道:
“鼠药弄不好会伤着人,不如挑两只猫养在屋外,治治那些鼠辈,吓上几天,它们也就消停了。”
卢氏道:“不是有一只么,不管用,成天就知道吃嘴睡觉。”
遗玉听卢氏这么一说,就知道卢氏讲的是她早年从南诏带回来的那条花面狸,因为遗玉后来嫁进王府,那狸猫多被卢氏喂养,久而久之,就只同卢氏亲近,她去哪,它就跟到哪儿,过年时候遗玉去卢俊那里,还见到那只肥的快要走不动的狸猫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娘,那只是狸子,”遗玉哭笑不得,“和猫可不一样,您什么时候见它逮过老鼠啊?”
卢景姗对卢氏道:“这事还不好办么,我这两天就找人弄两只猫仔给你送过去,”又问遗玉,“你这儿要么?”
遗玉摇头,银霄就放养在东院里,夜里出来溜达,府里那么几只老鼠,还不够它每天当零嘴的。
她们在这里讨论,是没发现晋璐安脸上闪过的苦笑,究竟让她夜不能寐的究竟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是夜,魏王府西阁的宴厅里好不热闹,其实遗玉发出去的请帖并不多,但往往一张请帖落到本人手中,除却家眷外又难免额外携带了几个“亲戚”,因而在开宴之前,又不得不在西厅多补上了二十桌。
遗玉披着绫罗锦绣,戴着金钗珠翠,妆容精致,端坐在李泰身边,听着席上此起彼伏地溢美和阿谀之声,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得体笑容,一面应答自如,酒案底下,却和李泰相互用手指在对方掌心写字聊别的,两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宴到一半,有杂耍班子入内献艺,遗玉就借故更衣,同李泰打了招呼,暂离了酒席,领着一双侍女到外头园子里透气。
“主子,要不要奴婢去端碗酸汤来给您,去去酒气。”出了大厅,平彤将披风加在遗玉肩上,问道。
“不用,陪我走走。”遗玉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之上清朗的夜空,指着指西边挂满碧游灯的长廊,率先踱步过去。
魏王府年前修葺过一遍,花花草草都是重新种过,遗玉对有些地方实在眼生,逛到西面花园时候,停在一条草木繁生的岔口上,怎么想的都不记得,往哪边走是到湖边的路,正在回想之际,忽见左边小道上有人跑过来,她侧头瞧了,一眼就认出那闷着头快跑到她跟前的是晋璐安,再瞧后头追着的高大人影,怎么看怎么像是卢俊。
“嫂嫂?”
遗玉唤了一声,晋璐安这才迟觉前头有人,停下脚步,抬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庞,遗玉借着树上的笼光看的清楚,心中暗惊,就撇下丫鬟,快步上前去拉她,满面疑惑地对着后头紧追上来的卢俊道:
“怎么了这是?”
卢俊碰见遗玉,脚步一错,愣了愣,随即摸着头尴尬道:
“没什么,就同你二嫂争了几句嘴。”
遗玉皱眉,扭头细看晋璐安,见她眼角挂泪,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痕,必是刚才哭过一场,就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揽了她肩膀,瞪了卢俊一眼,道:
“二哥先回宴上去吧,我陪嫂嫂走走。”
卢俊似是不愿,目光略显急切地盯着晋璐安,欲言又止,像是要转达什么意思。
晋璐安看着他祈求的目光,怎不知他是怕自己在遗玉面前揭了他的短,心头发苦,吸了吸鼻子,轻轻推开了遗玉的手,低头道:
“无事,是我同你二哥发脾气,不怪他,我刚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你找人送我回去吧,代我跟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遗玉岂会看不出她是在替卢俊打幌子,但也不好当面过问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便又温声安慰了她几句,叫了平彤送她出府。
等到晋璐安在平彤的搀扶下走远,遗玉才扭头刮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卢俊,没好气道: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没喊你就不会去追是吧,赶紧去把人哄好了。”
“啊,嗯。”卢俊被遗玉一说,这才抬腿追赶上去。
望着他仓皇追去的背影,遗玉面露思索。
再说卢俊追着晋璐安去了,因他没人引路,在园子里走岔,多绕了大半圈,故而追到王府门外,堪堪赶上一溜儿远去的马车影子。
此时夜色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