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瞪口呆,潘氏却是浑不在意,忙忙活活的去外间屋里拿来两个陶碟儿,盛了肉摆在香案前,对李鱼道:“看什么看,娘从都督府里顺出来的,瞧你这样儿,以前也没见你少吃了。”
潘氏娘子摆好了香案,便催促儿子赶紧跪下,给老祖宗们叩头,包括他那死去的父亲李老实。
看着潘氏娘子殷切的目光,李鱼听话地跪下了,双手合什,默默祈祷,他说些什么,并无别人知道。等他重新张开眼睛,外间屋里已经响起了舀水声,李鱼鼻端还嗅到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
潘氏娘子烧上水,便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那嘴巴却也不曾闲着。
潘氏娘子从柜底翻找出儿子的衣服,告诉他以为儿子撇下她去了之后,这衣服没舍得当,除了九月九那天烧了几件给他,还留下两套,想留个念想。说到这里,潘娘子心疼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可惜了那烧掉的衣服。
接着,潘氏娘子又翻箱倒柜地找被褥,告诉李鱼,隔壁房子租出去了。那边房子原就打算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以为儿子已经死去后,也就只好租了出去,现如今租期未到,只得委屈儿子,先跟娘共住一间房。
接着,潘氏娘子又端了个大木盆,盛上滚热的开水端进屋,再提了一木桶凉水进来,就要侍候儿子洗澡。
李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非要自己洗不可,潘氏娘子拗不过他,只得一边嘱咐他要洗个干净,后背要用毛巾擦个干净,一边笑着走出去,说儿子真的是大了,知道害臊了。
等这位喜欢唠叼、却把儿子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老娘哄出去了,门帘子放下,李鱼才松了口气。嗅嗅自己身上,几个月的牢狱生活,都有馊味儿了,也确实该洗个澡,李鱼便脱下那一身乞丐服,用心地洗了起来。
中间净水用光了,潘氏娘子又依儿子嘱咐,换了水来放在门帘子外面,如是者三次,李鱼才算是洗干净了澡,换回了一套虽然蔽旧却还干净的衣裳。
等李鱼洗完了澡出来,潘氏娘子已经煮好了粥,也不知从哪儿还淘弄来两张胡饼。那猪头肉和猪肉朵,也是合什谢过了老祖宗,便切了切端上了饭桌,和两道酱菜摆在了一起。
“娘,这个……供奉祖宗的,不好吃掉吧?”
“嗨!祖宗都享用过了,你吃,你吃,你吃的话,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肯定没脾气!”
潘氏娘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不断地往儿子碗里挟着肉,才只一个时辰的功夫,看她容光焕发的,那精气神儿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竟与下午回家来时的情况判若两人。
眼见潘氏娘子只管给他挟肉,最后干脆把陶碟儿整个端到了他面前,李鱼有些不安:“娘,你怎么不吃?”
潘氏娘子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子吃东西,把手一摆:“嗨!娘都这么胖了,还吃什么吃,娘减肥!”
李鱼窒了一窒,哭笑不得地道:“娘,咱唐人风尚好丰腴,你减什么肥啊!”
潘氏娘子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丰腴,娘这是胖,不是一回事儿!别说废话了,快吃!”
李鱼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潘氏娘子,眸中亮闪闪的:“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娘过上好日子的!”
“诶!那是,我家鱼儿,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潘氏娘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又是双手合什:“谢谢老君,谢谢菩萨,我的儿,好生生地回来啦~”
吃过了晚饭,被母亲硬逼着吞下了全部的猪头肉、猪肉朵的李鱼挽起袖子想帮母亲涮涮碗,却被潘氏娘子大惊小怪地轰了出去:“去去去,院里走走遛遛食儿,哪有大男人干家务事的,那得多没出息!”
于是,一定会有出息的李鱼就被望子成龙的潘娘子给赶了出去。李鱼迈步出了房门,恰看见一个少女进了隔壁的房门。
一袭青衫,纤腰一束,身姿说不出的窈窕。就只是刹那的一瞟,一种名为俊俏的滋味就飘进了李鱼的心田。咦?看那侧脸儿,有些面熟啊!李鱼忽然想到了在利州巷弄里见到过的那位当垆卖酒的文君姑娘。
第014章 我是卓文君的房东
“爹,娘,小妹,我回来了。”
隔壁房间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显然就是那刚刚走进去的青裳女。
“怎么才回来呀,我肚子都饿坏了!”
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满带着不悦,看来就是她的妹妹。
男人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饭!”
“哦!我马上做饭!”青裳女答应了一声。
李鱼皱了皱眉:“一家三口都在家里屋里待着,却不做饭,只等大女儿回来,看来这大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太好啊!”
隔壁的房门咣叮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面容清矍、三绺微髯的中年男子,脸上悻悻的一副神色,看到李鱼不免微微一怔,露出些警惕神色:“你是……”
李鱼答道:“我是隔壁人家的,这位大叔贵姓?”
李鱼说着,往门里开了一眼,门开着,那青裳女正蹲在门边灶前生火做饭。她把一把稻草塞进灶膛,正侧着脸上吹火,火苗刚刚升起,映得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可不正是日间在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位姑娘。
“我居然成了“卓文君”的房东,还蒙她赠了半张饼。”李鱼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半张胡饼。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揣到了新衣服里,倒是忘了取出来交给他娘。
中年男人听了他的话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下看他两眼,答道:“我姓妙。”
李鱼忙笑道:“妙大叔!”
妙这个姓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个世界李鱼的记忆里,坊里以前就有过一位姓妙的老伯,据说是羌人。如果这姓氏为羌人所独有的话,那么眼前这一家人应该也是羌人了,难怪那绿裳女如此俊俏,古羌可是出美女的。
李鱼和那妙大叔没什么好聊的,当着人家老子的面,也不好老是偷瞄他们家姑娘,李鱼在院子里胡乱走动了一阵,老是被那妙大叔当贼似的防着,只好转身回了屋。
潘氏刚刚洗净了碗,正在刷着锅。李鱼在堂屋一个马札上坐下,想了一想,问道:“娘,咱们隔壁,这是住了家什么人呐?”
潘氏一边干活,一边道:“哦,你还记得小时候常去前边巷子里偷枣吃的那位妙老伯家么?租下咱们家房子的,就是妙伯的侄儿,叫妙策,从外地赶来投亲的。”
李鱼思索了一下,道:“妙伯不是七八年前就过世了么?”
潘氏道:“是啊!可是他这侄子不知道啊,大老远的跑来投亲了,结果妙伯已经病死了,房子也早被里正帮他抵了棺材本儿,妙策没了主意,好在还有一手做马鞍的好手艺,就租了咱家的房子,在这儿住下了。”
“哦!妙策……”
李鱼想到这名字,就忍不住想笑,核计了一下,他又问道:“妙大叔家还有什么人呐?”
潘氏道:“还有他娘子余氏,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妙吉祥,小女儿叫妙龄……”
潘氏说到这里,忽然住了手,瞟了儿子一眼:“小鱼儿,你打听人家这事干嘛,莫不是……”
潘氏丢下涮锅的丝瓜络,兴致勃勃地凑到儿子面前:“儿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李鱼一呆,干笑道:“娘!你说什么呢?”
潘氏用湿淋淋的手指头在儿子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笑道:“妙家两个姑娘,可都俊着呢,不信你小子不动心!”
李鱼道:“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妙家的人,对那大女儿……哦!妙吉祥,好像不太好啊!”
潘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开始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嗨!还不是因为没有娘。吉祥啊,八岁时没了亲娘,现在这个娘是后的,妹妹也是后的,可不就受人欺负呗。”
潘氏说到这里,马上就借题发挥,对儿子进行了一番孝道教育:“以前啊,娘想给你说门亲,可你呢,不务正业,每日里就是出去找人学些打打杀杀的本事,谁家闺女敢给你?”
“现在,咱们家的大仇人石三已经死了,你爹的仇也报了,你该寻思找个正经营生做了。这样,娘也好给你说门亲事,赶紧成亲,赶紧给娘生个大胖孙子,要不然啊,你就是大不孝!哎,你说前门老何家那孩子,十四就成亲了,现在都两儿一女了,我们老李家……”
潘氏痛心疾首地数落起来,李鱼吃不消了,赶紧又往屋外溜:“好了好了,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找份工做,好好过日子!”
潘氏追在后面叮嘱:“有中意的姑娘你就跟娘说,得赶紧成家立业生孩子啦!”
李鱼不好在院子里继续打转,干脆出去在坊里转悠了一阵。他有着今世这个李鱼的全部记忆,倒是不至于迷路。在外转悠了一阵儿,还见了几个老邻居,没多久,李家大郎杀人得以赦免的消息就在坊里头传开了。
李鱼受不了人家问这问那的,干脆不再转悠,直接回了家。等他进了院子,天色已近昏黄,李鱼隐约注意到房东头原本储放皮货的小仓房门口儿有一角绿衣裳。
李鱼下意识地探头往那边一看,发现那绿裳的妙吉祥正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捧着一碗饭,因为仓房里没有窗户,太过黑暗,在门口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正在吃饭。
李鱼怔了一怔,又往堂屋里一瞅,妙策和一个妇人以及一个姑娘正围坐在堂屋小饭桌上吃饭。李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旁人家的事他自然不好过问,可是因此一来,对妙策一家,他却是没有半点好印象了。
李鱼回了屋,潘氏正在堂屋并拢了两条长凳,往上铺着被褥,瞧见儿子回来,潘氏道:“儿啊,你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这一路劳顿的,快回房睡吧。”
李鱼一呆,奇道:“我睡屋里?那娘睡哪儿?”
潘氏回头笑道:“娘在这儿对付一下就成。”
“那可不行!”李鱼急忙赶了过去,虽说控制他这副身体的灵魂是现代人杨冰,可现代人一样懂得尊老敬贤、孝敬父母。自己去睡床铺,让老娘睡板凳儿?那和披着人皮的畜牲有什么区别?可问题是就是算畜牲,还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说呢,人岂能连个畜牲都不如。
潘氏恼了,道:“你这孩子,你长途跋涉的刚回来,睡在凳子上如何解乏儿,快进屋去,听话!”
李鱼哪里肯听,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