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第30页

感头疼之事,此时再加体罚,兼之体罚之人乃素来不喜自己的师兄,双管齐下,令曲陵南对此事愈加憋闷。想当初,她背《青玄心法》乃是有师傅殷切敦促在旁,满怀期望在侧,小姑娘不敢也不舍得让师傅难过,这才拼了小命去死记硬背,将一部拗口天书生生啃下。
  可现下这情形可大为不同,师傅不在身旁,太师傅甩手掌柜,等闲不得一见,成日里小姑娘所遇最多的,便是这总也不肯好生说话的大师兄。毕璩对着旁人固然是君子端方,蕴藉俨雅,谁不是交口相赞,可不知为何,一对上曲陵南,便是一脸严峻,不苟言笑,小姑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啥时欠了师兄几百个大钱没还,不然他为何总是为难自己为难得那么来劲?
  这一日又背不出,毕璩沉下脸,取出戒髌,冷声道:“伸出手来。”
  曲陵南深觉一直挨打不是她的风格,也懒得跟他啰嗦了,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道:“对不住师兄,从今日起,你说伸手,我绝不再听从。”
  毕璩一愣,随即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之前让你打,皆因我以为错在我一人身上,可我这两日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不对,”曲陵南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毕师兄,你说说,你为啥打我?”
  “怎的是我要打你?”毕璩恨铁不成钢地道,“分明是你不够勤勉,屡次出错,理当受罚!”
  曲陵南扬起眉毛,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听起来像我的错,可师兄,请问掌门太师傅嘱咐你教我琼华经,所为何来?”
  “你乃我琼华弟子,内门弟子人人需将此经文倒背如流,此乃修为基石,半点马虎不得,太师傅不会为你一人坏了规矩……”
  “错,”小姑娘打断他,认真地道,“我背这劳什子经文,乃是因为我要受罚,我烧了那棵树又赔不起,这才要背书。”
  毕璩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道;“话虽如此,可你怎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掌门师尊这哪是罚你,他这是在教你,他老人家不便事必躬亲,这才命我过来……”
  “可太师傅没说背不出要打人。背书是罚我烧树,若我背了书还挨打,这事就不对,我就亏到姥姥家了,”曲陵南仔仔细细地把袖子挽好,头也不抬道,“你打了我这么多下,便是我再烧几棵树也值得,师兄,你现下早已稳赚不赔,可还想继续当我是白羊宰,那可对不住。”
  她挽好袖子,抬头目光真挚,正色对毕璩道:“从现在开始,你再拿那戒髌碰我一下,我定然揍回去,我现下或许打不过你,但我会全力以赴不叫你讨得好。师兄你若以为我修为低微,打架定然不够瞧,那你可试试。”
  毕璩大怒,举起戒髌,想也不想便挥了过去。
  曲陵南张开手掌,嘭的一声,一团蓝色火焰跃然掌上。她侧头一避开,火球朝毕璩面首一扔,毕璩忙出掌迎去,一股强劲疾风随之激出,哪知曲陵南扔火球只是个虚招,她一提灵气,身子一跃而上,云梯术蹭蹭两下就到了毕璩近旁,唰的一声,一柄不起眼的低级法器直直指向毕璩的眉心。
  毕璩脸色一变,退后半步,冷冷地道:“我适才可没真正出招,你若以为这下偷袭成功,那你就大错特错。”
  “我知道。”小姑娘一手持剑,一手团着个火球,点头同意道,“你修为远高于我,我便是偷袭也不能成功。”
  “那就不要不自量力,把你的玩具收起来吧!”毕璩冷声道,“门规中禁制同门私下殴斗,自相残杀,你不要以身试法!”
  “师兄,你怎会这般轻敌?”小姑娘啧啧摇头,一转火球,那火焰骤然升高,呼哧一声冲毕璩直扑过去,三昧真火威力非同小可,却与驾驭者修为高低无关,毕璩骤然之下举手连换三种防御术皆挡不住,逼得他就要亮出法器来。可就在火舌要舔上他眉毛前一刻,小姑娘嗖的一下将火焰收起,背着手看他,神情严肃道:“我昔日在山野中打猎,便是一只兔子,一只母鹿,在未死透前皆有反扑一口的可能,何况我这样的大活人?师兄,打我是打不过你,可要论拼命,你拼不过我。”
  她抬眼看他,认真问:“还打么?”
  毕璩皱眉不语,终于收起防御术,冷冷道:“冥顽不灵,若非师尊吩咐,你当我乐意来为你传授琼华真经?”
  曲陵南点点头,恍然道:“我可算懂了,原来你不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不喜欢,像我这样的,也能进琼华派,还做得内门弟子。”
  毕璩脸色一变。
  “你心中定然觉着琼华派千好万好,放眼天下,再无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可是不是?”小姑娘好奇地问。
  毕璩傲然道:“我琼华本就是这玄武大陆唯一的道学正宗,每个琼华弟子,对此都深以为荣。”
  “那就难怪了,”曲陵南摊手,絮絮叨叨道,“你就跟我娘似的,我娘没死前,也觉着我爹是世上唯一的好郎君,上天入地,再无第二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及至后来,她生了我后处处看我不够好,深觉对不住我爹,可惜啊,她便是再怎么不满,我也是她亲生的孩儿,这点谁也改不了。”
  毕璩瞥了眼小姑娘,她一脸天真灿漫,似乎全然不知晓她正讲述的,却是俗世间母不慈的大哀,毕璩虽不喜她,却也万万做不成对个稚龄幼女出言讥讽的事,想了想,终究还是道:“你已入修门,前尘往事可惜与否,都已过去,看开些便无事了。”
  “师兄,你不明白我说什么吗?”曲陵南睁大眼睛认真告诉他,“我的意思是,你才是要看开些,无论你再怎么看我不顺眼,我也已然是我师傅的徒儿,太师傅的徒孙,你的师妹了。”
  毕璩怒气上涌,想也不想就要出言讥讽,可话到嘴边,忽而觉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祭出戒髌,道理上虽冠冕堂皇,然私心里,也未尝没有教训一下这个野丫头的念头。
  可教训了又如何?她已然是琼华弟子,他已然是她的师兄。
  文始真人天纵奇材,他若出关,便是元婴修士,曲陵南作为元婴修士的首席弟子,届时风光无限不可名状,到那时候,只要她不太丢人,谁会去管她资质如何,当初进琼华派时合不合规矩?
  他执着门规,却不知,门规束缚不了旁人,却最先束缚了他。
  毕璩恍然间,听见小姑娘清清脆脆的声音还在耳畔道:“总之你要打我,我就得揍你,你肯定要还手,咱们打着打着就得动真格的。可问题是,这样打来打去你不嫌麻烦哪,毕师兄,你还是待我好些罢,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
  “你……”毕璩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头回认真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认真道:“收你为徒,文始真人确实是坏了门规,遭人非议,遭人嫉恨都是意料中事,你是没错,然你身处这个位置,若无相应的本事与之匹配,那就是你的大错。这几日,你在讲经堂也见过了,我琼华内门弟子,哪个不是天资出众,仪态大方?莫说《琼华经》了,便是藏书阁,各峰各门如此多的心法口诀,这些人哪个涉猎广泛,倒背如流?陵南师妹,你是主峰一脉的弟子,自来主峰弟子就是要比门派中其他弟子更为优秀,你师傅更是千百年来琼华弟子第一人。你若连一本《琼华经》都背不完,如何自称为我主峰弟子?”
  曲陵南听得一愣,问:“敢情还是我错了?”
  “我也有错,”毕璩叹了口气,“我求成心切,对你过严。罢了,往后,我将戒髌放起,可你若半个月之期仍背不完,那就别怪我新帐旧账一块算,如何?”
  曲陵南点点头,问:“咱们这算和解了?”
  毕璩轻轻一笑,道:“本来无旧怨,何来和解一说。背书。”
  “是。”
  背了半个月,曲陵南堪堪将《琼华经》背了下来。待涵虚真君心血来潮时检验,小姑娘背得虽不算流畅自若,然也不能算磕磕巴巴。师尊大人向来宽和,当下一挥手,赏了一件女修穿的低阶法衣,小姑娘便算是过了关,还领了新衣裳,当下欢天喜地自去不提。
  只可惜安生日子没过够几天,曲陵南在讲经堂那边又遇上麻烦。
  讲经堂坐落于琼华山西北峰一处恬静秀雅的山谷,谷中驯养有温顺灵兽若干,花开遍地,时时如春。此处乃琼华派内门练气期弟子聚合教习之所,这些弟子目前虽只练气期修为,然个个或天资卓越,或出身显赫,不然也不会一来便被门派选作内门弟子。
  琼华派历代掌门皆看重后辈培育,到得涵虚真君掌教后,他生性随和,便以放羊为主,教导为辅,只于每月月初设“授业日”,朔日设“解惑日”,每季度设“辩日”而已,其余时间,众小弟子自行修炼。
  别的都好说,每季度的“辨日”,并非口才之辩,实则为修为小较,练气期弟子之间打小便有过招的习惯,学以致用,也不用闭门造车。这规矩自琼华创立门派以来便有,为的是同门间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这规矩好是好,可到了曲陵南这便不大好,皆因她这小半个月忙着背《琼华经》,还来不及学任何新法术。她太师傅身居高位,早忘了小弟子们还得有这档子比试,毕璩倒是记得,可他做事一板一眼,派来监督背书便心无旁驽,绝不一心二用。
  因此,当这一日小姑娘高高兴兴穿着太师傅给的新法衣跑去讲经堂时,却发现她的同伴们皆涌在讲经堂前的空地上摩拳擦掌。曲陵南疑惑不解,走上前去,负责唱名的师兄一见她立即高喊:“主峰弟子陵南,练气期一层。”
  众人刷刷齐看向她,要说这些少年少女皆不愧为名门正派,皆有一股自来的清高,便是曲陵南资质平平,修为只得练气期一层,这些人事不关己,平日授课也无人愿背一个“欺侮同门”的名声去为难她,且个个正是少年英姿勃发之时,即便暗地里嫉妒曲陵南一来便是主峰弟子,也无人带头拉下脸去挑衅,顶多也便是莫名地对她隐隐排斥,而曲陵南生性愚钝,对旁人如何看她向来不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旁人不理会她才是应当,大家都是陌生人,不就是该谁也不搭理谁么?
  于是,小姑娘形同陌路地在此上了几堂课,她正觉着经世堂也不赖,没人麻烦她,她也不麻烦旁人,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人当众点名,再给推到众目睽睽之下。
  她耳力甚佳,周围嗡嗡人声立即变成一句句清晰的低语:
  “瞧,这就是那个主峰弟子。”
  “怎的才练气期一层?”
  “听说她于文始真人落难时挺身而出,真人感念她的恩义,便破格收为徒了。”
  “文始真人真乃信诺之人,只是报恩有千百种方式,何必选个这样的弟子来打脸?他可是咱们琼华千百年来第一弟子啊。”
  “谁说不是呢,唉,真人就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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