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8页

垫底的份。”
  其他人不信:“不至于吧,修竹先生亦是名士,门下弟子怎会如此无用?”
  还有人问:“你等都姓赵,也都是长乐人,莫非有什么亲缘关系。”
  赵谨目光漠然地扫过对桌:“素不相识。”
  
  赵肃也不在意,兀自低头吃饭,赵暖几次忍不住想站起来,都被他制止了。
  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抹嘴,起身,朝赵谨他们这桌走来,拱手。
  “长乐赵肃,表字少雍,见过诸位。”
  刚才还在议论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大家都有点错愕外加不好意思,纷纷起身回礼,顺带自我介绍,唯独赵谨坐在位置上没动。
  他乡遇故知,陈洙更是欣喜三分:“相请不如偶遇,少雍兄坐下共饮几杯如何?”
  赵肃对这个沉稳敦厚的青年也颇有好感:“老师还在等着我呢,在下得先走一步,只能改日再叙,恕罪则个!”
  他顿了顿,指着赵谨笑道:“这是舍弟,自幼顽皮,没少和我闹脾性,还请诸位年兄多多包涵照料了!”
  
  众人惊讶。
  那边赵谨还在说素不相识,这头赵肃就道明他们的关系,既然是亲兄弟,为何又装作不识?
  赵谨反应过来,腾地起身,惊怒交加:“谁是你弟弟?!你别蹬鼻子上脸!”
  赵肃脸色不变,含笑向其他人解释:“在下是偏房所出,舍弟则是嫡子,他重嫡庶之分,在外不肯认我,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我身为兄长,却不能弃他不顾,既然他不喜见我,那我就先告退了,诸位,请!”
  
  说罢拱了拱手,还亲切包容地看了赵谨一眼,这才洒然离去,留□后哗然一片。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赵谨的眼光便多了些不认同和谴责。
  明代嫡庶分明,庶子不可能继承爵位或财产,即便是长兄,在弟弟面前低半个头也是常有的事,但如果庶出的儿子有了功名又不一样了,像赵肃,虽然出身不好,但如今他是戴公望的学生,也是赴考的举子,论名声,并不比赵谨差,何况他长了一副温文儒雅,人畜无害的模样,加上刚才一番在情在理的话压下来,众人的天平自然就倒向了他那一边。
  陈洙甚至语带谴责:“长兄如父,赵兄怎可如此轻慢无礼?”
  赵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出了酒楼不远,赵暖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
  “真有你的,你没看刚才赵谨那怂样,活像吞了只苍蝇又吐不出来,哎哟,真是大快人心!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坏心眼了!”
  赵肃诡秘一笑:“我这招能恶心死他,可比你发火揍人有用多了,多学着点儿。”
  
  回到租的院子里,戴公望已经起榻了,正背着手在院子里看树。
  “老师!”赵肃唤了一声,上前拜见。
  对戴公望,他是打从心底感激,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还指不定怎么样,就算多了那几百年见识又如何,没有根基,没有身份,兴许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正因为这位老师,他从一个寒门庶子的身份,一跃成为名士门生,甚至可以能够参加乡试,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够更加了解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
  
  “你回来了。”戴公望转身笑道,他中年丧妻丧子,此后身边只有个侍妾,未曾再娶,也没有子嗣,元殊不在身边,他自然而然把赵肃当成唯一的培养对象,倾注无数心血,也幸得赵肃本身悟性好,短短几年时间,便不负所望。
  “老师怎的也来福州府了?”
  “我来访友,也是来看你。顺道告诉你一个消息。”戴公望拈须,慢慢道:“京城的朋友来信告诉我,我很快就要被起复,所以今日,也是我们师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赵肃早就知道像戴公望这样的人,注定不可能永远沉寂下去,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老师……”
  戴公望摆摆手,带着他出了院子,傍晚的余晖透过叶子间隙洒在他们身上,拉下老长的影子。
  “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收你为徒?”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zr33835950、sherryzhang73的地雷。

工作又开始忙起来了,就不说废话了,大家看文吧。



7

7、第 7 章 ...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肃也曾想过很多次。
  他总不至于自恋到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在第一眼就打动了对方。
  不待他回答,戴公望已道:“因为我也是庶子出身。”
  赵肃愣了一下,看向老师。
  
  在明代,嫡庶子女不仅在律法规定的财产和爵位继承上,甚至在家里的待遇也大相径庭,在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中,三百零五个人,只有十九个是庶子出身,可见其中差别。
  
  “看到你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到当年的自己,”戴公望拈须回忆:“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受尽家中嫡母兄弟的冷眼,直到考中进士,这种境遇才渐渐改变,但后来再读书,却不光是为了争一口气了。”
  他忽然顿住,话锋一转:“今日便权当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罢,此后天南地北,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被他这么一说,赵肃也觉淡淡惆怅,往日戴公望说过的话一一涌上心头,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少年,可这份照顾与爱护,依旧显得十分珍贵。
  “谨听老师教诲。”
  
  “嘉靖三十四年,也就是遇见你的前一年,我被罢官,实际上是因为得罪了当朝权相严嵩父子。”
  赵肃点点头,这事戴公望曾经略提起过,但当时并没有说得太详细。
  
  “为师有个朋友,与我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名叫杨继盛。嘉靖三十二年,他上疏弹劾严嵩,历数他十大罪,被投入死牢,当时我与其他同僚努力营救,本以为就算官职保不住,至少还能抢回他一条命,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嵩将他与其他处决犯人的名单混在一起让圣上勾阅,今上不察,果然把杨继盛也给划进去,结果不仅没能救得了他,我与其他上疏求情的人,也遭到严嵩父子清算,罢职的罢职,流放的流放。”
  “区区一个官职,没了也就没了,可杨继盛……”戴公望叹了口气,神色凝重:“他是个犟驴子,可要说为师平生最敬重的人,也只有他。”
  赵肃能够理解他的感受。古往今来,慷慨捐身易,从容就义难,杨继盛明知自己的下场,可仍要拼死上疏,这份风骨,一般人做不到。要知道如果被逮住下诏狱,那就不仅仅是等死而已,还有许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因为做不到,所以敬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愚,也是大勇。”
  
  “那老师为何又会被起复?学生记得,严嵩父子如今还把持着朝政的。”
  “不错,但内阁里也并非他们一家独大,此番远赴边关,徐阁老和严嵩那边都推荐了人,皇上索性就都用了。”
  他口中的徐阁老,就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
  戴公望虽然没明说,赵肃却已经明白老师的言下之意:他是徐阶推荐的人。
  其实也不难想象,戴公望是王学门人,徐阶也是王学门人,即便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身份相去甚远,两人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么说,自己也算是间接与这位鼎鼎大名的徐阁老搭上关系了?
  
  “你想到了什么?”自己的学生自己心里有数,戴公望知道他面上斯文,肚子里弯弯绕绕却不少。
  “学生斗胆揣测,皇上之所以将两边推荐的人都用上,为的是平衡权术,兼听则明,不让一方有蒙蔽自己的机会?”
  在老师面前,赵肃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戴公望赞许:“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错了,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缘由,皇上是想借此事,来试探徐阁老和严嵩的反应。”
  赵肃恍然:“他谁也不信!”
  戴公望颔首:“这也仅仅是为师的猜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我们师生二人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外传。”
  “学生晓得。”
  赵肃暗叹,嘉靖皇帝的心思城府,实在深不可测,难怪几十年不上朝,成天光是修道炼丹,也能把权柄牢牢抓在手里。
  
  晚风徐徐吹来,天气不复燥热,闽江边渔船上点起盏盏烛火,映得江水波光粼粼,师生两人沿着江边走,一边低声耳语,戴公望像是想把所有心得一股脑都倾倒给他似的,语速不快,却没一直没停过,从朝中政局,讲到天下大势。
  “你看这些百姓的境况如何?”他指着船上那些满载而归,脸上洋溢着疲惫和喜悦的渔民。
  “温饱度日,安居乐业。”
  戴公望摇头:“这只是你看到的假象,只消倭寇一来,别说这些渔民,城中百姓,怕得十死九伤,到时候遍地疮痍,哀嚎遍野。”
  “那长乐县……”
  “长乐在福州府东面,一旦倭寇来袭,首当其冲,只怕比这里还惨。”
  赵肃心头一紧,不由看向老师。
  戴公望举目远眺,侧面凝重而肃穆。
  “闽浙一带,倭寇为患,海防空虚,北面又有鞑靼虎视眈眈,当今皇上沉迷修仙之术,又有严嵩父子在……少雍,这个泱泱大国,实是危机四伏啊!”
  
  戴公望能够看到这些现状,已经算这个时代少有的明白人,但他毕竟当局者迷,无法放眼世界,也就不可能看到西欧的文艺复兴,看到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更不可能预知未来这个古老的国度将渐渐在腐朽中没落,以至于三百多年后,一声炮响,轰开南中国海的大门,在那之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屈辱、泪水、鲜血、炮火成为这条巨龙的烙印,那是一段让每个炎黄子孙都禁不住泪流满面的历史。
  
  戴公望的忧虑,来自于他清醒的认知。
  而赵肃的忧虑,则来自于对历史的了解。
  两人望着闽江没再交谈,心中却都一样难以平静。
  
  翌日戴公望便启程前往漠北了,临行前给他留了一句话:我与你讲杨继盛的事情,不是让你学他逞一时之勇,却连性命都丢了,而是让你学他威武不能屈的风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忍一时风平浪静,是为了以后能做更多的事情,若是连命都没了,谈何其他!
  赵肃郑重应下了。他知道,杨继盛的死对于老师来说,是心中一块很深的伤疤。
  
  那之后连着十来天,赵肃都把自己关在戴公望留下的小院落里,潜心读书,不闻外事,赵暖几次来找他玩,都没能成功把人带出去。
  这一天外面又来了客人。
  赵肃刚沐浴出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