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虽然茵儿和薇儿比你要小几岁,但论起手巧都比你差得远了,现在你们织的素绸我一眼就能分出来。这也不只是她们不用心,也是天分,谁也不能硬改的。将来她们恐怕也不能学会织妆花纱,只你还有可能。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三弟妇想学,我一定把自己会的全教你。”
三弟妇笑得脸庞都亮了,平常的相貌也显出了几分美丽,“谢谢姐姐了,既然如此,我将来织出妆花纱供相公到京城读书!他一定能中举的!”
“我也盼着能如此呢!”云娘当然希望自己的兄弟好,只是她却没有三弟妇那般的信心。只好在织锦上帮她出主意道:“你若要织彩绸,就先织一色大红的,没有花纹,十分好织。等到了年前,京城各家都要买红绸,做衣服的,做绸花的,装饰家里器具的,价又能高上几分。便从现在开始攒起来,到时候一道卖了牙行,利便又能厚一些。”
三弟妇自然听二姐姐的,赶紧点头,“我今天便开始织起来,等家里买了新织机还要织得更多,到年底怕不能攒上一百匹?”
云娘反要劝她,“多织绸自然好,可是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千万别像我原来那样。”
“我晓得,姐姐,”三弟妇笑道:“再则三郎并不是那样儿狼心狗肺的人。”
云娘见她如此,便也笑了。
二人到了家里,便张罗着再买一台织机。算上云娘带回来的银子、大家先前得的利钱,果然再凑够一台织机。再算起分子来,云娘的本钱原本就多,现在又添银子依旧占第一,三弟妇本钱也不少;又日日织锦有工钱占了第二;二哥二嫂得的工钱最少,还是吃老本;大哥一家原本最少,现在却有两个人的工钱,占的也多了起来。
至于杜老爹、杜老娘和大姐,原本也只是跟着凑分子,现在依旧凑来,大家便都欢欢喜喜的。
只是新织机总要等两三个月才能做得,云娘便替三弟妹说了要织彩绸的事,“自家缫的丝还够,这一次买些红丝线时一定多买,要用到年底的,过些时候便要涨价了呢,”又道:“等买了新织机,两台机便完全分开,茵儿和薇儿还用旧织机织素绸,大家也不必轮流织到半夜了。”
别人尚可,唯有茵儿和薇儿不免有些气馁,“姑姑,我们什么时候能织好绸呢?”
云娘便笑着抚慰道:“你们毕竟还小,不如三婶娘织得好也没什么,再织一年素绸将手练得更熟并不是坏事,那时家里定能再买一台织机,你们也可以织好绸了。”
“要我说,哪怕只一直织素绸呢,也是很好的了。”大嫂便笑道:“自从薇儿和茵儿学会了织绸,大家都高看她们一眼呢,现在就有人上门来打听亲事。”
杜老娘便也笑,“我们家的女孩,长得又好,又会织绸,定然要仔细地挑了好人家!”
薇儿却知道害羞了,也不再说织绸的事,只转身跑了。留下茵儿,见大家都向她笑着,怔了一怔,也醒悟过来,随着姐姐回房去了。
倒把大家笑得个个弯了腰。
云娘原说回家好好歇一歇,可是自到了家中,便被四婶请去教织锦,三弟妇第一次织红绸,也不免有些没信心,时常请她帮着瞧瞧,又有村里许多的年青姑娘媳妇来问她织锦的事,一时间倒比在盛泽镇还要忙碌。
只是忙归忙,回到家中亦非常开心。
八月节是一年中的大节,杜家年年都要做五仁月饼,今年日子过得红火,便又添了莲蓉、芝麻、菱角等几样馅心,做了许多,预备过了节能多吃一阵子。
杜老娘亲自兑了馅,搅拌了几大盆,大嫂早和好了面,切成同样大小的面团,二嫂和三弟妇便将馅心包好,云娘接过来放入模子里压实扣在案上,。
家里先前有一个富贵花开图案的老模子,云娘从记事时就用的,今年杜老爹因要多做月饼,便又提早订了三个新模子,喜上梅梢、连年有余和五谷丰登,正好四样馅心各用一种。
几个孩子早已经先得了些馅料里的吃食,眼下图着看热闹也不走,都在一旁围着转,又不停地说笑着。
就在这时正做月饼的二嫂突然呕了起来,急忙跑回了房,杜老娘跟了过去,一会儿出来便满脸笑意,“二媳妇又有了!”
坐在一旁看大家做月饼的杜老爹更是笑开了怀,直点头说“好!好!”老人家就是喜欢多子多孙的。虽然杜家除了云娘和刚成亲的三房,大姐、大哥和二哥家里都是儿女双全的,但却有几年没有添新孙辈了。
杜老娘便笑道:“三儿媳,你今晚与你二嫂一起住吧,沾沾喜气,下一个便是你了。”又让大儿媳每天早上给二儿媳加上酒酿鸡蛋,还不忘记唠叨,“这是我们家的秘方,从有孕起便开始吃,生了孩子都好,不信就看我们家的几个儿女、孙子孙女,是不是个个长得整齐,身子也康健?”
又得意道:“就是雪娘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都长得好。”
大姐却突然截断了杜老娘的话问:“云娘,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月饼?”
杜老娘便明白过来,也笑着说:“云娘小时候就不喜欢五仁的,偏爱吃莲蓉,只是那时家里穷,并不能常做,这一次做了一定多吃点。”
第51章 偶遇
正说着儿女们的事,大家便把话题转了,云娘自知道娘和大姐怕自己触景伤情,也不说破,只笑道:“我却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爱吃莲蓉馅的,现在却嫌太甜腻了,反更喜欢五仁的多些。”
面上虽不显,但心里也未免想,父母养下五个孩子,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儿女成群,怎么只有自己成亲了五年没有一男半女呢?
难道自己天生便是孤单一生的命吗?
不过现在的她又想通了更多的道理,并不觉得自己有了儿女,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就说郑源吧,他才不是真正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才娶了采玉的,如果真是为了子嗣,那完全可以同自己商量,典个妾生子,岂不是一样?
又因这些时日自己一人生活很是舒心,此时反倒觉得如果在郑家有了孩子,恐怕会更难,自己也未必能像现在一般走出来。倒并不如何伤心,依旧与大家做月饼说笑。
整整忙了一天,杜家做出了两百块月饼,又拿荷叶包了些分送给亲朋,家里也接了别人送的月饼。
到了节日前一天,大姐夫也提着月饼来走礼,顺便来接大姐。
大姐的婆婆先前也曾说过要大姐秋天时回去,大姐既是许家的媳妇,过八月节必是要回夫家过的,且接下来就是农忙,也要回去做农活了。所以不管大家有多不舍,雪娘也要走的,而且听雪娘的意思,也很想家中的儿女了。
东西早已经收拾好,只等中午吃了席,大姐便提着出来与大姐夫告别家人。只是这一次走,大姐的底气却更足了。她在娘家缫丝赚了七八两银子,留下五两入股织机,其余散碎的换了半锭银子,又买了许多东西,加上杜家送的,两人走时便都背着大包袱。
第二天便是八月节的正日子,酒席更是丰盛,吃罢酒,到了晚上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桌,摆了时令果子和月饼,团团圆圆围坐一圈赏月。
月亮每年都要赏,且平时也不是看不到,无非是八月节里天空格外清辙,月亮里的桂树、吴刚和白兔分外明显而已。大家议论了一回,青松便道:“为什么看不到嫦娥呢?”
杜老娘便笑道:“嫦娥是仙子,岂能让你随便看的?”
青松和青竹便没趣起来,拿了月饼要出去玩,却又被大嫂叫住,“今天不许出去玩,要一家人在一起过呢。”
杜老爹便也道:“你们两个也大了,整日像没笼头的马似的也不成,过了年就送你们去读书。”
云娘听了便道:“爹,不如也让萝儿跟着学两年,也认得些字,免得像我一般是睁眼的瞎子。”
杜老娘正在吃月饼,赶紧放下道:“读书最费银子,萝儿是女孩子,学了也没用。”
云娘便认真地反驳道:“娘,我织锦的时候也遇到过图案里有字的,比如福、寿、喜等等,自己不认得便为难,是以就是织锦也要识字的好。还有,不论做什么,都要会看契书才能不被别人骗,学了怎么会没用?”
“云娘说的并不错,”杜老爹饮了杯中酒感慨一番,“听我爷爷说,前朝时我们杜家也是富贵人家,最盛时一门三兄弟榜中了举。那时候杜家的女孩都专门请了先生读书,又会弹琴又会画画,后来遇到了乱世杜家就不行了,家道中落。我只跟你爷爷认了几个字,勉强能读个信。”
“云娘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脑子又灵,在学堂门外听了先生说的,便都记了下来,也曾回来向我说要读书。只是女孩读书不比别的,总不能到学堂里与男孩子一起,家里又请不起先生,也只能耽误了。”
云娘听爹说起往事,还记得因为不能读书,自己曾与爹生过气,现在却懂了家里的难处,又怕他伤感,便笑道:“那就让青松青竹回来教教萝儿,如果茵儿和薇儿也喜欢学,就都跟着认些字,将来一定有用的。”
没想到三弟妇却道:“那我教三个侄女儿吧,我小时候跟着我爹识了几个字。”
真没想到三弟妇竟然是识字的,云娘想了想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迢”字,问“这念什么?”
“迢”
“那这个呢?”
“牵”
三弟在一旁笑道:“是不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这是汉乐府里的诗。”
三弟媳便也笑道:“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又向云娘问:“二姐,你怎么会写这几个字呢?”
云娘便推脱道:“我看了一张画,旁边就写着这些字,因觉得画很好,便记住了。怪不得画上画着一个织娘,原来是说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给我讲一讲吧。”
三弟和三弟妹你一句我一句地便讲了起来。云娘听了,便明白汤巡检写给自己的原来只是一首诗中的前两句。突然觉出他不肯写后面三句的原因,自己和他果然有些像牛郎和织女,虽然只隔着一堵墙,可是却不能多来往。恐怕写了也是伤情。
又见平日里在大家面前不怎么说话的三弟和三弟妹说起诗来眉目相对的样子,十分地有情有谊,从心底里羡慕起来。如果自己也识字有多好?
她其实还有两个字要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