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74页



粗糙的缰绳在手心摩擦着,阿曼注视着她……他双瞳的色泽原就比中原人来得更浅,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便似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收敛天地灵泽,让人不禁目眩。
  半晌,他才扯唇一笑,复把缰绳交还给子青,道:“逗你玩的!我怎么舍得夺你所好。”
  子青却不接,道:“我知道你现下没有马。”
  阿曼硬是将缰绳塞回她手中,笑道:“不碍事,等我用得着的时候,再向你借不迟。”
  子青方才再未说什么。
  身后的霍去病却已是一脸不愉之色。
  “哪来的?”两辆满载着酒坛的马车自他们身畔驶过,霍去病颦眉问道,“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去?”
  “哦……”赵破奴拍着额头,笑道,“高不识回来了!伤已痊愈,又升了官职,一回来就嚷嚷着要请客。这不,就在弩射校场那边生了几堆火,自己亲自又是烤羊又是烤鹿地忙活着,说是他才知道将军的口味。”
  霍去病似笑非笑,往弩射校场的方向看去,果然可见几处火光摇曳,隐隐地也可闻见香味。
  “两车的酒坛子,这么大阵仗。”他笑了笑,“老高这是请了多少人?”
  “远的营就罢了,近处两个营四品以上他都请,除去留守营中的,我估摸着今夜二、三十人是该有的。”
  霍去病思量片刻,借着高不识这顿宴请,大伙聚一聚也好,遂吩咐道:“把我帐里那两瓮蒲桃酒也拿去,权当是我给老高的贺礼,大伙尝个新鲜。”
  赵破奴哈哈一笑:“这酒我还只听过未尝过,今日是有口福了!”
  说罢,他忙忙地张罗去了。
  霍去病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朝子青没好气道:“听见没,晚上在弩射校场,老高请客。”
  “我也得去?”子青资历浅年纪幼,在众将领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加上她自己不善与人攀谈,对这种场合本能地便有些排斥。
  “怎么,不想去?”霍去病微眯起眼。
  子青只得摇头:“不是。”
  余光扫过阿曼,霍去病哼了一声,似懒得再与她说话,将缰绳丢给近旁的军士,自顾大步走了。
  将军这般喜怒无常,着实是让人难以琢磨,子青看着他的背影,暗叹口气。
  阿曼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凑过来朝她咬耳朵道:“老邢不肯去,要我替他。夜里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一块儿喝那个蒲桃酿的酒,可好?”
  “我不饮酒的。”子青笑道。
  “那好,我替你多喝点。”
  阿曼笑吟吟道。
  两人边说边笑往马厩方向行去,军中懂马的人不在少数,那雪点雕甚是神骏,引人侧目。口口相传,天色还未尽黑下来,将军将雪点雕送与子青一事便已传遍大半军营。自是引得一干人等忿忿妒忌。
  
  待到了点灯时分,子青思量着不可失了礼数,便特地换了身与军阶相符的齐整衣袍,才掀帐帘出来,便瞧见了阿曼。
  “你这么一穿,我同你走在一块,便似小厮一样。”他顽笑道。
  “你怎么会是小厮呢,你……”
  后面的话子青未再说下去,她不能劝,也不愿去劝他,回不回楼兰该由阿曼自己来决定。
  阿曼却已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还未到弩射校场,便可看见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再近些,又听得见高不识的大嗓门,影影绰绰地见到许多熟悉的人影。
  子青想拣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正找着,不慎背部撞到一人,转头看去,正是之前所遇见的讨寇校尉方期。
  “原来是司律中郎将。”方期眉毛一挑,“我听说中郎将今日得了匹好马,而且还是将军亲自赠与。这等好事,怎么兄弟我就碰不上?”
  这话说得酸不溜丢,子青又岂能听不出来,当下不便接话,只淡淡一笑。
  阿曼在旁,笑道:“这有何好问的,自然是你不如他。”
  “阿曼……”子青忙拽了拽他,示意他莫惹事。
  未曾料到这等回答,方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重重哼了一声,借着火光将阿曼打量一番,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条蛮夷之地的卷毛狗。”
  闻言,阿曼似乎一点也不着恼,朝子青笑吟吟道:“我本还奇怪,他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高,怎得就不如你呢?现下才明白,原来此人是专练嘴皮子功夫,咱们不学也罢。”
  “你是什么东西,敢奚落我?!”方期怒道。
  汉军中军阶分明,阿曼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竟敢对他如此说话,方期自是怒愤难平,探手便欲来抓他。
  阿曼自是不惧他,冷笑以对。
  “子青!”
  是将军的声音!
  此刻方期的手已扣在阿曼肩头,听得这声音,终不愿在将军面前生事,遂怒瞪阿曼一眼,狠狠收了手。
  子青暗松口气,这才转身望向声音来处——不远处,高不识起劲地拿刀往下割鹿腿肉,将军就立在他旁边,正端详着戳在刀尖上犹滴着油的烤肉。
  是自己听错了么?她有丝迟疑,看起来将军似乎并未看见自己。
  “子青,过来尝尝这肉!”
  霍去病又道,随手朝这个方向招了招,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身后方期冷哼一声,子青自是不愿与他多纠缠,拉了阿曼,快步往将军那边行去。
  “卑职参见将军。”
  霍去病还未说话,高不识先将子青打量了一番,笑道:“原来是你!一年多前看着还是个娃娃,现下竟成中郎将?哈哈哈,不过看着怎得还是个娃娃,哈哈……”
  瞥了子青一眼,火光下愈发显得生嫩,霍去病忍不住笑道:“可不就是个娃娃,傻头傻脑的……尝尝,老高的手艺可不常能尝到。”刀尖上戳的烤肉径直递到子青鼻子底下,果然是香味四溢
  子青接过刀,咬了一小口,肉汁香浓,着实好吃。
  “吃口肉,再喝一口马奶酒,最是畅快!可惜你们喝不惯马奶酒,这中原的酒好是好,可就是味道淡了些,喝着不爽利。”高不识笑着,又割了块鹿肉递与霍去病。
  霍去病笑道:“我让赵破奴拿了两坛子西域的蒲桃酒过来,你可试过?”
  “闻着是香,可尝起来……将军,不是我不领情,可那酒又酸又甜,没长开的娃娃才喝呢。” 高不识直皱眉头,朝子青一指,“给他喝倒正好!”
  阿曼避在子青身后,低声和她嘀咕道:“不识货的家伙,正好,待会咱们拿了来喝。”
  “早料到你喝不惯,那酒是自西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不过是让你们尝个鲜罢了。霍去病哈哈一笑,朝子青道,“听见没,那蒲桃酒给你喝正好。”
  “卑职从不饮酒。”子青忙道。
  霍去病不以为然,语气略重了些:“在军中哪有不饮酒的,喝,还得多喝点!……再说这蒲桃酒便似蔗水一般,酸酸甜甜的,你喝来正好。”他前头语气重,到了后半截话,却又放缓,倒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93第八章挑衅(三)

一时诸人皆到齐,围着火堆坐下,烤羊烤鹿或撕或割,一坛坛美酒启开封泥,酒香汇着烤肉香弥漫在校场之上。
  阿曼也不知从何处将那两坛子蒲桃酒寻了来,抱到子青旁边,自拿碗倒了,先饮了一大口,方心满意足笑道:“不能算得上好,念千里迢迢才来到此地,便不与它计较。”
  子青也有几分好奇,探头来看,瞧那酒色也煞是好看,半紫半红,清澈透亮,一并连酒香也透着芬芳,奇道:“怎得这酒与中原的酒一点都不像呢?”
  “你也尝尝!”阿曼把碗端到她唇边。
  子青往后一缩,谨慎地摇摇头。
  阿曼倒不勉强她,自己又饮了一口,朝她道:“这酒不比中原的酒,一点都不烈,你饮一点其实并不碍事的。”
  子青瞧他饮酒时神态颇有留恋之意,笑道:“你以前可是常喝?”
  阿曼笑着点点头:“这酒在我们那边,便是孩子也可喝的,我自七、八岁上便可喝得不少。”
  他二人正自说说笑笑,冷不丁忽有一人冒出来,站在子青跟前,手里还端了碗酒……
  子青抬眼,见是将军,且看他面色不善,连忙站了起来,问道:“将军可是有事吩咐?”
  霍去病冷淡道:“此间将领,除你之外,皆来向我敬过酒,怎得你架子这般大,还等着我来向你敬酒不成?”
  被他如此一说,子青也知自己着实不合时宜,忙道:“请将军恕罪,卑职绝无不敬之意。我……”她四下张望,想寻些茶水,才好以茶代酒,实在不济用清水也成。
  见她正寻着,霍去病用脚轻轻踢了踢酒坛子,不耐烦道:“酒不就在这么?还寻什么!”
  “卑职、卑职……”
  子青原想说卑职从不饮酒,但恐将军听了此言更加着恼,只得硬着头皮自倒了一碗蒲桃酒,双手端着敬向将军,然后饮了一大口。酒入口中,出乎意料之外,虽有稍许涩意,但还算酸甜冰凉。
  霍去病冷眼瞥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子青无奈,暗叹口气,复将酒碗凑到唇边,直至全部饮尽。
  “味道如何?”霍去病凑过来,眼中笑意隐隐。
  此时,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将军故意作出那等模样,原来就是为了哄得她老老实实喝酒。
  阿曼自倒了碗酒,也起身来敬霍去病,无甚言语,只将酒碗饮尽,笑着亮给他看。
  霍去病笑了笑,亦饮尽碗中酒,随手便丢了碗。一手拎着酒坛子,另一手一把拽了子青胳膊,将她拖了走,边走边道:“你也该去给高不识敬酒才对!怎得一点都不懂事!样样还得我来教。”
  “将军,我……”
  子青完全身不由己,直被他扯着走。
  阿曼在后头望着,面上的笑意渐渐显出几分苦涩。
  
  又敬过了高不识,子青连饮两碗,霍去病见她眉间微蹙,遂就近割了块羊肉给她。
  “大碗喝酒,便需得大块吃肉,有肉压着酒,方有滋有味,又不易醉。”
  子青紧吃了几口,方将上涌的酒力压下,轻呼口气,奇道:“这酒喝起来,怎得指尖会觉得发麻?
  霍去病好笑道:“你当真是毫无酒量,才喝得两碗就指尖发麻,该好好练练才是。”
  “酒量也能练出来?”
  “那是自然。”
  此刻又有人过来向霍去病敬酒,子青瞧霍去病一碗一碗地饮,与自己相比,酒量确实了得。
  高不识烤的肉固然好吃,上头所洒的香料也颇为丰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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