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30页

模样。”
秦原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用力点了点头。
有一骑自街那头驰来,看见他们俩,跃下马笑道:“三公子,你们还在这儿只顾着玩,李将军回来了!”
两个孩子闻言,皆是惊喜。
“我爹爹呢?”秦原仰着头问。
“回来了,都回来了!三公子,夫人让我赶紧带你回去!”马上的人伸手来拉他。
李敢应了,却不伸手,道:“我和阿原一块回去。”
“小娃娃!”那人笑了笑,倒也干脆,跃下马来,“你们骑马回去,快些!莫让夫人等。”
“多谢李大叔。”
李敢上了马,又把秦原也拉上马背,先往秦原家的方向去。李敢已有些懂事,心中自有些计较,这次陇西郡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一事,爹爹已去了近三个月,此番回来想来已经顺利解决。若是此番功劳上表,说不定爹爹也能封侯了。
在家门口李敢才勒住马,秦原手脚伶俐地跳了下去,口中急唤道:“爹爹!爹爹!……”
秦鼎自门内出来,往内奔的秦原正好一头撞进他怀里。
“阿原!”秦鼎把秦原抱起来,拿胡子没头没脑地蹭她,逗得她咯咯直笑,“又溜出去玩了,在家乖不乖?”
“秦叔!”李敢跃下马,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秦鼎于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李敢对他自是尊敬有加。
秦鼎笑着微微点下头,目光却有几分复杂。
“李家哥哥都和我一处练箭,爹爹……”秦原缩着脖子直笑,抬眼又看见爹爹的头发,伸手去拍,“爹爹,你头发上有灰。”
她拍了几下,都拍不掉,心中奇怪,凑近细细端详,这才吃了一惊:“爹爹,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秦鼎笑了笑,没答话,低头望向李敢:“三公子,你快回去吧,你爹爹也回来了!”
毕竟比秦原年长,李敢已察觉到秦鼎神情有异,拱手辞道:“秦叔,我先回去。……阿原,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给你瞧那个将军。”
秦原搂着爹爹脖颈,朝他颔首,笑着挥挥手。
谁曾料到,这一别便是六年。

  32第十三章往事(上)

  元狩初年,深春。
  雨夜之中。
  李敢!
  子青惊在当地,背抵着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后者在雨中缓缓绽开微笑,带着毫无保留的真挚和温暖。
  鼓声乍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尖锐的胡笳声。
  由恍惚中猛醒过来,子青骤然明白此事的严重,疾冲到李敢面前,急道:“此地不可久留,你快走!让人看见,你便是逃得出去,也会祸及你全家。”她俯身拾起青铜面具,急着要替他再戴上。
  李敢按下她的手,温颜道:“既然找到了你,我自然是要带你一起走。”
  “胡笳声响,蒙唐马上就到!”子青虽不明白他为何要夜闯军营,但她自是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你快走!快走!千万别在做这种傻事!”
  这话传到青面人耳中,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似乎甚是不快。
  不远有人在大声呼喝,密集的脚步声,且又有马蹄声朝这边过来,子青弄不明眼下究竟是何种状况,愈发心焦。
  “将军!”一匹马自雨幕中冲出来,马背上的人朝青面人急道,“有两名兄弟差点被擒,亮了身份……”说话间他方看见李敢已摘了面具,遂松了口气,“蒙唐马上就过来。”
  将军?!
  子青有点懵。
  说话间,蒙唐手持六石劲弓,脚步溅得泥水飞溅,飞奔而至。
  直至此时此刻,青面人方才慢条斯理地取下面具,朝蒙唐懒懒道:“蒙唐啊,我入你大营已近一刻,而你巡营四十人尽数伏倒,竟无一人可示警。若我是匈奴人,此时早已取得你颈上人头。”
  蒙唐立着,对于霍去病夜袭此事,他事先半点不知,此时又是气恼又是羞愧,直愣愣地呆了片刻,才想起该行军礼,单膝砰地往泥地里一跪,梗着脖子硬邦邦道:“是末将失职,请将军责罚。”
  见他模样,霍去病微微笑了笑:“此番我是趁你营中弓箭尽数上缴之机,加上天降大雨,确是有些取巧。不过越是这等时候,你越该加倍戒备才是。”
  此时心里嘀咕的辩解之言被他尽数说了出来,蒙唐再无话可说。
  “赵破奴!收队!回营!”
  霍去病轻松地转了马身,正看见李敢身上还渗着血,摇头叹道:“此番连累你受伤,我日后见了李老将军可不好说话……”
  李敢看着子青,眼中欣喜之意最是明显不过,转向霍去病道:“此番若非将军,我岂能找到阿原,这点伤又算什么。”
  “阿原?”霍去病扫了眼子青,他尚记得她明明唤作子青。
  雨水没头没脑地打过来,子青立在当地,此状况她已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敢也是一呆,方才大喜过望,他一时也未细思量为何会在此时见到她。直至此时他留意到子青的衣着打扮,虽淋得湿透,仍可看出她身上穿的襦衣,发式都与军中士卒一般模样。
  “你在军中?”他颦眉看着她,“难道他们不知你是……”
  子青打断他的话,直直看着他:“我是今年年初入的伍。”
  “你……”
  李敢生生忍下喉咙中的话,分别六年以来,他自有成百上千个问题想问她,但此时此地却非两人可畅谈之处。
  将青铜面具顺手抛给蒙唐,霍去病朝李敢笑道:“你这旧友是我军中医士,倒是有些意思。你且随我回营更衣疗伤,待明日我将他唤来再与你叙旧,如何?”
  刚刚找到子青,李敢固然不愿她再离开自己视线之中,但霍去病此话虽是问句,却是半点与他相商的意思都没有。话音刚落,霍去病便吩咐赵破奴与李敢共乘一骑,自己策马当先,披雨而去。
  “明日我等你。”李敢深看一眼子青,重重道。
  待听得子青“嗯”了一声,他方才上了赵破奴的马。冲开雨幕,霍去病所带来的十八铁骑转瞬消失在雨中,隐隐之中尚能听见马蹄声。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青铜面具上,蒙唐拿着它,似乎拿着此生的奇耻大辱,铁青着脸将它远远地扔掉,转而大步回了营帐。
  其余诸人心下惶惶不安,也只得各自回去歇下。
  医室内,子青与易烨各自换了干衣裳,躺下歇息。
  易烨有心想问她与李敢之事,却又不愿勉强她,几番欲言又止,子青自然有所察觉,但只做不知道。
  雨已渐歇,时而能听见外间巡哨士卒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子青翻了个身,声音极轻,还带着些许鼻音道:“哥,你睡了么?”
  无人答话。
  子青便又不语,双目望着黑暗中的屋梁,怔怔出神。
  “傻啊你……”易烨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若是睡着,你把我叫醒不就行了。万一我正在梦里持戟十圈,你不叫我,还想让我累死啊。”
  子青禁不住微微一笑。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些年你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事都不说。”易烨温言道,“我虽没什么本事,可你有什么心事对我说说,心里多少也会宽敞些。”
  “哥……”子青低低唤了声,停了好一会儿,才沉下声音缓缓道:“六年前,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不光是缔素的父母在那里,我爹爹也在那里。”
  易烨在黑暗中低低地倒吸口气:“你爹爹是羌人?”
  “不是。他是替李广去劝降羌人。得到李广的允诺,爹爹答应羌人,只要肯降,李广就不会为难他们,更不会伤他们性命。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默然。
  易烨无力道:“李广把羌人都杀了。”
  “对,他骗了那些羌人,也骗了我爹爹。我还记得爹爹回来的时候,头发上灰扑扑的,我以为是尘土,伸手去替他拍,却怎么也拍不掉。我才知道,他竟是白了头。”
  “他带我们搬家,离开了李广,却又不离开陇西郡,只另找了处小镇住下来。可一日一日过去,他的话一日比一日少,有时候连着几日都不说一句话。再后来,忽然有一日他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带着我和娘去逛集市,买了好多东西,都是娘平常舍不得买的。他又带着我去河里抓鱼,然后烤给我和娘吃。娘拾柴的时候偷偷掉眼泪,我不明白,娘也不许我问,她见爹又是欢欢喜喜的模样。”
  “日头慢慢要落下去,爹爹说他有事要去办,我问什么事,爹爹说他欠了些债,不还不行。娘扶着树,笑着跟爹说我等你回来。爹走了,娘跪倒在地,我才发现娘掩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抠得全破了,血淋淋的。”泪水滑下,迅速渗入杨木枕中。
  听到此处,易烨低低地急唤道:“不好,你娘该拦着他,你爹爹他是要……”
  “娘知道,一直都知道。”子青咬了咬嘴唇,“她是这世上最懂我爹爹的人,所以她不能去拦着他。”
  “那你爹爹他……怎么不去找李广算账?”
  “没有,该说的话爹爹早已与李广说尽,八百多人还是被杀了。人都死了,再找李广又有何用。”子青长长地吸了口气,“……我找到爹爹的时候,爹爹朝西而跪,长铩穿心,眼睛还睁着。”
  “葬了爹爹,没过多久娘就病倒了,一日比一日重,药吃下去也不顶用。有一日,她问我,自己能活下去吗?我点点头。”她喉咙一阵阵发紧,“……第二日早起,我才发现娘也去了。”
  “葬了娘以后,也不知怎得,我再不愿见人,就开始在山里头游荡,从这座山到那座山,直到那年冬天摔断腿时遇见易大哥。若不是易大哥将我背回去,我大概早已是荒山野岭里头的孤魂野鬼了。”
  易烨想起子青刚被大哥背回来那时的模样,还真是小野人一般,就是性子倔得厉害,接腿骨时疼得满头冷汗,牙都快咬碎了,硬是吭也不吭一声。
  “你爹爹与李广不是知己好友么?李广难道不知道你爹为人,为何要他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将你好端端的一个家害得如此!”易烨忿恨道。
  “我后来才想明白,他是存心的,他是存心要逼死我爹爹。”子青咬着牙道。
  “这是为何?”
  “因为圣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李广多半是生怕我爹爹在他身旁,会影响他的仕途,所以想逼死爹爹。”
  “你爹爹是……”易烨不解。
  “我爹爹是墨者。”
  “原来你爹爹竟是墨家中人!”
  易烨这才恍然大悟。刘彻独尊儒术之后,对其他诸子百家多有忌讳,尤其以墨家为甚。因墨家非攻非儒,任侠尚武,墨者大多武功高强,行事又另有一套法则,并不以国法为先,故而刘彻下令严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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