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愚蠢透顶!他那个心爱的儿子若是有朝一日身败名裂了,都是他害的!”
郁陶因自己起自寒微,虽知自己有主意,然于许多细务上头,还是有些照顾不到,是以深敬妻子。又因妻子处事也颇为周到,愈发乐得听她在这些事情上头的见解。便问:“夫人何出此言?”
蔡氏叹道:“总有些个男人,自以是一家之主,自家做甚么便都是对的了。岂知……唉,我且问你,他四个儿子,为甚只管这一个?另三个他可管了?一样的儿子,细论起来,那三个人品还更贵重些儿,他为甚不管?”
郁陶有些尴尬地道:“许是怜他幼年丧母?”
蔡氏面上登时改了颜色,直啐到了郁陶脸上:“呸!你这是还没醒酒呢?阿楚现今活得好好的,他怎地丧母了?正是你们这些男人这般想,才将事情做坏的!颜三郎只有一个母亲,就是阿楚!似你那颜兄弟这等想法,平日里能不带出来?一带将出来,那三郎能掩得住心事?”
郁陶被老婆啐了一口,也不恼,却不由冒出汗来:“你是说?”
蔡氏嘲弄道:“打小儿怕阿楚待他不好,一丝手也不肯松,生生弄得母子离心。休要管三郎是打谁肚子里爬出来的,母亲只有一个。我知道你要说她杖毙了吴氏,那又如何?一侍妾耳,与小郎君何干?阿楚杖毙了她,就是存着保全阖家颜面的心思,也是为了保全三郎。她是当三郎做儿子的,若无人挑唆,礼法世情,三郎也只能与她母慈子孝,岂不两相便宜?前二年,阿楚连二郎的实职都允让与三郎了,做得还不够?现在可好了,离心离德,你那好兄弟还做梦呢。”
郁陶一点即透:“如今他又这般待这小三娘,岂不是……重蹈覆辙?”
蔡氏一撇嘴:“这人要上赶上寻死,拦是拦不住的。有那样的父母,又有一个不清不楚的祖父,我看她长不好,日后婚事怕是难了。他也怕自己一朝不测,留下颜三郎一房没人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说他是个聪明人,我看呐,差远了。”
郁陶擦了把汗:“夫人说的是。”
蔡氏看他这干巴瘦的样儿,现在看他还是丑,可这男人,真不是靠长相的。当初都说楚氏嫁得不错,这几十年过得委实不好。另一位叫人羡慕的人,此时已身死家消了。忍不住拿手绢儿给他擦了:“郎君,他们的破事,你少管。最难断的是家务事,你便是与颜车骑好,也得看看道理才是。”
郁陶道:“夫人说的是,我便不管。我也不想与他做亲家了,不够乱的。”他与颜启、赵忠自是武臣派,平素关系不错,虽然有竞争,却也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然而说到做亲家,那又是另一个标准在衡量了。
蔡氏笑道:“我却不这么想,倒想与他做个亲家,咱们五娘也到了及笄的岁数儿。你看?”
“颜家四郎?”
“正是。”
“好!”
“这般痛快?”
“哪能不痛快?圣上两个公主也到年纪了,他又养下了皇子,这……将来且有得乱了呢。”
蔡氏抿嘴儿一笑:“朝堂上的事情郎君看得明白,我便不多言了。”
郁陶忽然想起一事来:“方才夫人说……看着不像样子?”
蔡氏道:“阿楚将三个孙女儿一字摆开,我等看得明白。这一个真不如那两人个,如今我倒是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孩子如何,各家自己看,免得为传言的好名声所误,结亲结出仇家来。”
郁陶苦笑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蔡氏道:“休问旁人家了,你若答应了,我出了正月便向阿楚提亲。”
郁陶却又犹豫了:“四郎是她所出,会不会……咳,想求娶个世家出来的女孩子?”
蔡氏噗哧一笑:“你放心,我有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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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果然心中有数,猜也猜得极准,出了正月与楚氏打了个照面儿,将话头儿一递,楚氏便慨然应允。蔡氏回家说与郁陶,郁陶出面跟颜启再一说,两下都乐意,敲定。
两下里寻了人来占卜,定下了四月里的吉日定亲,当面儿却是楚氏拿一双羊脂玉簪插在了郁五娘的头上,定下了这个儿媳妇。郁五娘是楚氏常见的,虽是女儿,却长得不像爹,楚氏对她的家教放心,对她的长相,也是十分放心的。
柴氏与姜氏都略有些儿纳罕,以她们两个的出身,嫁入颜家算得上是低嫁。然而在她们看来,以婆母的心性,再艰难,也该与小叔子寻一名门淑女为妻。郁五娘母亲出自名门不假,可父亲他是个草根。完全不像是阿家的风格嘛!
两个人都不是没有城府的人,暗自嘀咕一下便罢,不管她们乐不乐意,除非郁五娘得急症死了,这个颜家媳妇,她当定了。
唯有赵氏颇为开心,无他,两个嫂子都是名门之后,她一个新贵的女儿显得十分另类。现在好了,郁氏也是草根出身呢。虽然郁氏父亲官职比赵忠高,这让赵氏有些别扭,然而郁陶的官儿不止比赵忠大,比颜启也大啊!赵氏暗想,这个弟妹可以拉拢一二,若有事,她娘家的身份或可一用哩。
只恨不知郁五娘脾性如何,不好预先应对。
颜启等一同起家的武人,做了高官之后,也弄个“通家之好”,然则楚氏、蔡氏心里明镜儿一般,是不肯令自己子女与赵家“通家之好”的。两人都养着女儿,不可能来个“通家”被赵家儿子随便看的。更不愿自家儿子与赵家养出来的女儿早见面,弄出不好的事来。
是以颜、郁互知,而赵不知颜、郁。
颜渊之要定婚,楚氏是母亲,必得忙。柴氏是长媳,要相帮。姜氏因此事场面并不十分盛大,见婆母与大嫂得心应手,每日但应卯而已。余者便是教导女儿。
颜神佑过年时候的神表现令姜氏颇为忧心,听取了母亲的建议,姜氏决定给女儿找些事做,免得她走个歪路。所教者,除开识字、念书,又多了些认物。姜氏自己,也从嫁妆里摸出了纺车,每日里摇几把,纺个线给颜神佑看着。
颜神佑初见纺车,十分惊奇。她是真没想到,在颜家这样的家庭里,姜氏还要纺线。更离奇的是,姜家也不是穷人家,姜氏怎么学会这些个的?还是……现在她们的生活必须要自己动手了么?
颜神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衣食住行,穿的不用说,光鲜亮丽。吃的,她如今不特吃奶,还可饮些流质食品。米汤都喝得少,常喝肉汤,内长牙,还吃烂烂的肉糜。大冷的天儿里,啃不了果子,却有真现在榨果汗喝。住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儿了,点了炭不用说,还有熏香。行的是牛车……
完全不像是“劳动改造”的样儿啊!
姜氏见她对着纺车出神儿,竟松了口气,觉得女儿必定是能被教导成淑女的。至于女儿她爹,她爹又不见人影儿了,姜氏也不管颜肃之了,总之他做事虽然叫人哭笑不得,似乎还有些底线。
将女儿抱到身侧,一面摇着纺车,一面对女儿道:“这个是纺车,能纺线,线能织布。”又叫阿方去带人装织机取了来,与纺车、书箱等一齐放到西里间———这是姜氏平日里当做书房教导女儿的地方,正房三间,正中堂屋,东里间儿住人。
颜神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在教我啊?!卧槽!哪家规矩这么凶残?特么穿成个官三代、富三代,还要学纺纱织布?
不过,只要姜氏教了,她也就看着。反正吧,现在也不用她去做,她只要偶尔趁着姜氏歇手的时候吃力地摇着纺车,摇两下,姜氏就会开心,阿圆就会表扬她。然后就会被拦下来,每当此时,阿圆就会说:“人才与这纺车一般儿高呢。”
日子也便这么过了下去,到了二月里,一架小巧的织机已装好,姜氏每天都要织上那么一两寸布。这个颜神佑就只有旁观的份儿了,她的文化课程也变成了每天看各种瓶瓶罐罐——据姜氏说,这些是礼器。
有些是祭器,拿不来看,只好弄些图来看。姜氏还跟她讲些等级用器的不同,什么品级的人吃饭用什么东西。这么些个东西,后世只能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有些还只是仿品。阿米豆腐,什么鼎、鼐、簋、鬲……之类的吧,字她都认识,可样子她不认得啊!光知道个大小了!
颜神佑苦逼兮兮地学着这些据说十分有用的知识,还要学着分辨各种祭品。这会儿才知道,什么五谷、酒水、三牲……都能摆出来。
到得三月里,颜肃之生日,他终于回家了。楚氏也给他安排了一顿生日酒,他倒也回来吃酒了。神经病之所以是神经病,就在于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犯病,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也不在乎。思及此,颜平之父子也不生事,赵氏吃够二房的苦头了,也偃旗息鼓。
颜肃之这个生日全家居然过得虽不热闹却也和谐。
颜神佑认认真真给他拜寿,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爹是个神奇的人物。这等神(经病)一样的男子,是绝不能得罪的。颜肃之估计当时没犯病,颇给她面子,听她念完简单的拜寿词,还很开心地从袖子里东摸西摸,摸了把小匕首给她!
东西摸出来的当时,姜氏脸都吓白了!一步就跨了出去,她这辈子就没跨过这么大的步子!结果她那个傻闺女还乐呵呵地接了,还说:“谢阿爹。”差点没当场拔出来!颜肃之还高兴呢:“这是我跟你唐叔父那儿抢来的,好东西,是他那倒霉舅舅给他的,便宜你了。”
姜氏摇摇欲坠。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切都还蛮正常的。便是已经生下了次子的颜氏念着二弟的生日,又送了重礼来,颜肃之听了,也没犯病。
直到四月里,颜、郁两家放了定,还是很正常。
更正常的是,国家缺了很久的大将军,终于有了人选了。米丞相建议,以骠骑将军郁陶,进位大将军。
颜启呆愣当场。
第23章 皇帝的心思
米丞相作为诸臣之首,向皇帝建言,通常情况下,皇帝哪怕不同意,也要委婉地拒绝。眼下,皇帝明显是要给米老头这个面子,他点头答应了!还让中书舍人就近拟旨。今日当值的就是颜孝之。颜孝之不敢拒绝,当时领命,根本不敢去看他脸的脸色。
颜启千没想到,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职位,确定了!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这种“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桥段真是见着伤心、闻者落泪,更憋屈的是,在颜启这里,还要加上一句“新郎不是我,是隔壁比我丑、比我穷的王二麻子”。
颜启惊呆了!捧着个笏板,他半晌没回过神儿来。直到周围的人都动了,颇有些议论纷纷的意思,他猛然醒悟——大将军之位已定!还有些人往他这里看来,他连忙调整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