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第300页

管是林玉珍也好,涂氏也好,陆建立也好,多个人疼毅郎总是最好不过的。之所以不把她的意思明确表达给涂氏,实是因为涂氏那个打蛇随杆上的性子招惹不得,只能默许。
  豆儿听了那句东西还是不能乱吃的话,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奶奶您放心。四少爷的吃食,全都由奴婢亲自动手。”
  林谨容叫过春芽:“春芽姐姐,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离不得你。”必须得和陶氏再借用春芽一些日子才行。
  春芽一笑:“那有什么?您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夜风愈紧,聚贤阁里安静温暖,陆建立坐着坐着,有些发困又有些发冷,索性站起身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陆老太爷的情形,又替压压被角,走到桌边看着桌上一方陶砚发怔。忽觉背后有冷风袭来,他吃了一惊,迅速回头,只见陆经手里提着件石青色的玄狐皮大氅,正要往他身上放。见他受了惊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是侄儿不好,只想着放轻手脚,不要吵着祖父,不想竟吓着三叔父了。”口里说着,动作不停,稳稳把那件大氅盖在了他身上。
  厚重的大氅甫一落到身上,刚才还觉着有些发寒的背心立刻温暖起来,陆建立情不自禁露出几分微笑:“辛苦你啦,这么大晚上了还劳你跑这一趟。”
  陆经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笑道:“三叔父太过客气,侄儿做的乃是本分。”
  陆建立笑笑,又走到自己先前坐的圈椅上坐下:“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陆经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只道:“那三叔父您忙着,侄儿告退。”
  待得陆经退了出去,陆建立头痛地扶着额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很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似是绷了一根弦,好似有个声音催促他,他依稀觉得自己有件事该处理,却不知是什么事,恍然想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想出来。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一旁打瞌睡的童儿:“去看看范大管事在做什么,请他过来。”
  童儿流着哈喇子从梦中惊醒,竟不曾听明白他刚才吩咐的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啥?三老爷?”
  饶是陆建立脾气好,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去,把范大管事请过来。再去看看,是谁负责煎的药,是否在煎了?”
  童儿揉着眼睛小跑着出去,陆建立伸了个懒腰,准备上前去唤陆老太爷起身吃药。却听得陆老太爷喉中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嗬嗬声,陆建立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童儿才到门前,又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彻底清醒过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是”,撒开脚丫子就跑。
  
  第368章:送终
  
  “父亲父亲”陆建立紧张地看着榻上一动不动,脸色青紫交加,已经陷入昏迷的陆老太爷,眼泪潸然而下。陆建中提醒过他,听到陆老太爷喘息就要赶紧叫醒,可他一直都很仔细,根本不曾听到任何异状,怎地就突然不好了?
  范褒大步冲了进来,道:“快,快,三老爷,您左手边的匣子里装着药的,赶紧取出来给老太爷用。”
  陆建立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看到了匣子却紧张得迟迟打不开盖子,范褒见状大急,索性自己夺了过去,指挥陆建立:“快把老太爷扶起来。”言罢已然从匣子里抓出一包药粉,取了一只竹管,装了那药粉往陆老太爷鼻子里吹。又喊:“姜汁呢?香油快”
  陆建立很快反应过来,怒吼道:“快送进来啊这些东西不都是常备着的么?”
  早有司药童子捧着加了姜汁的香油进来,范褒也顾不得别的,拿起筷子撬开陆老太爷的嘴,叮嘱陆建立:“灌”
  陆建立从没干过这种事,抖手抖脚地捧了碗往陆老太爷的口里灌香油,可他太过紧张,一碗香油倒有大半洒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范褒见状大急,劈手夺过碗自己动手,好容易灌完了剩下的香油,两个人都是满头满身的大汗。急救措施已经做完,陆老太爷却是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照旧的人事不省,四肢冰凉僵硬。
  “怎么办?”陆建立哭丧着脸,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早知如此,先前一来便该叫醒老太爷才是,现在可是没法子了。范褒阴沉着脸,又悔又慌,袍子下的双腿和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努力用冷静的语气道:“除了那一次,往回都是这样救过来的。老太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
  他说的那一次,便是指陆建中口对口给陆老太爷吸痰的那一次,而吉人天相,换句话说,也就是听天由命。
  陆建立的眼泪流了满脸,将袖子羞愧地掩盖了脸,低声道:“是我不孝。”他当时就只顾着慌乱了,没想到吸痰这个法子,他到底是没什么用,不如陆建新会读书会当官,也不如陆建中会做生意,会养家,会讨老父欢心,会救老父的命。
  范褒沉默片刻,猛然下定了决心,阴沉了脸命那药童:“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药童怔了怔,拼命跑出去。
  范褒一把扯住陆建立的袖子,沉声道:“三老爷,这会儿可不是哭的时候。您看……”他将手扶在陆老太爷身下的榻边上,低声道:“三老爷,事急从权,今夜我本是应老太爷之命特意过来的,现在老太爷病着,我不如把他老人家早前吩咐的事情先做了,您看如何?”他口里问着陆建立的意思,手却已经在榻边上的刻花纹上按了下去。
  “吧嗒”一声轻响,原本看着完好的榻边突然弹出一道小门来,陆建立惊得放了袖子,紧张地凑过去看。范褒探手从中摸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双手递过去,严肃地道:“三老爷,您请收好啦,这是老太爷前些日子就安排好的,日后若是有纷争,便以此为准。”
  那便是遗嘱了,事关家中财产的分配走向,陆建立惊得不敢去接,颤抖着声音道:“不成的吧,这个该交给母亲才是。”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他手里,他拿出来有谁会信?如果是大家都满意还好,若是不满意,岂不是个个都要怀疑他动了手脚?
  这个时候还这样的懦弱。范褒气得够呛:“事情紧急,您先拿着罢这东西重阳节的时候,老太爷请族老宗亲过来吃饭,也曾交过一份给他们,这份只是做个依据罢了。”
  陆建立仍然是左思右想,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却是再也耽搁不得了,范褒飞速把那暗匣给关了,抓着陆建立的手臂,使劲晃了一下:“三老爷”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已然快步走到了门前,陆建立无法,只得胡乱将那封信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大夫对陆老太爷的病情是极熟悉的,进来摸索一歇,轻轻叹了口气:“牙皂、白矾研末吹鼻,香油加姜汁灌之,又施了针,该做的都做了,现下只能是用稀涎散试试了。”
  陆建立和范褒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慌。
  “如何了?”门帘被人从外面大力掀起,陆建中单衣跣足,飞奔进来,后头还追着宋氏,手里提着一只鞋子:“老爷,你的鞋。”
  夫妻二人一时见了陆老太爷的样子,都怔了一怔,齐齐扑过去,喊人的喊人,流泪的流泪,陆建中连喊三声都不见陆老太爷回答,立时抓住大夫低吼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只是站着不动啊?”
  那大夫叹了口气:“痰厥这种病本就难治,先用了药,就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陆建中松开他,顾不得陆老太爷的身上唇上还沾着香油和药粉,口对着口地给陆老太爷吸痰。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院子里便人声鼎沸,却是各房各院全都被惊醒,俱数赶了过来。陆老太太被人扶着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场景。
  陆建中散衣跣足,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一只脚没穿袜子,正不顾脏污地捧着陆老太爷的头,拼命地吸,脸都挣红了,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流了满脸。一旁的宋氏虽然不至于衣冠不整,却也穿得极为单薄。
  而陆建立,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看到她进来,才恍惚有了点活气,奔过来一个响头磕下去,哭道:“母亲,儿子不孝。”
  陆老太太骤然明白,大事不妙,那边陆建中终于放弃了努力,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哭道:“儿子不孝。”
  陆老太太“唉”了一声,整个人的肩膀和腰都垮了,疾步往陆老太爷的榻边行了两步,坐下来一把抓住陆老太爷冰凉的手,只喊了一声:“老头子……”便泪如雨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开头,一屋子的人便都高高低低地抽泣起来,劝的劝,问的问,哭得最伤心的人是林玉珍,似个孩子般地哭倒在方嬷嬷的怀里。林谨容裹在厚重的兜帽披风里,一边擦眼睛,一边将屋子里的情形一一打量了个遍,却正好与躲在角落阴影里的范褒碰上目光,范褒的神情很阴沉,却又带着几分探询和哀求。
  陆经一眼扫过来,林谨容淡然收回目光,将帕子擦了擦眼角,上前去扶陆老太太:“祖母,还是先听大夫怎么说。”
  陆老太太混浊的眼里顿时亮起一簇小火苗,眼巴巴地看着那大夫,低低哀恳:“张先生,你若是能救我家老头子,不管怎么着总请你一试,多少钱财都比不过他重要。”
  那大夫只是摇头作揖告罪。
  陆老太太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眼泪却也干了,一直到陆经捧了药进来,方才又轻轻出了口气,接过去自语般的低声道:“老头子,我喂你喝药。”
  林谨容赶紧上前,与陆经一道,努力把陆老太爷扶起来靠在大迎枕上,拿筷子撬开陆老太爷的嘴,陆老太太一汤匙药汁喂进去又尽数顺着陆老太爷的嘴角淌出来。
  到此,大家都明白这个人是再救不过来了。林玉珍两眼发直,想哭又不敢哭,只是拼命握紧了拳头,控制不住地低声抽噎起来。
  陆老太太咬紧了牙关,颤抖着手,拿帕子细细替陆老太爷擦去流出来的药汁,又再次拿起汤匙喂药。她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直在坚持。陆老太爷的眼角流出一滴混浊的泪来,陆老太太倒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乖乖喝了这碗药就好啦。要听话。”
  林谨容离得最近,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直稳稳当当拿着筷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陆老太太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宋氏靠过去道:“我来。”于是筷子发抖的事情再没发生过。
  林谨容站在一旁,垂眸看着那两颗凑在一起的白发苍苍的头,突然觉得眼酸鼻塞。所谓的相濡以沫,兴许就是这样的,到老死的那一天,他舍不得她,她舍不得他,他最懂她,她也最懂他。固然这时候生死离别伤心,但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已经幸福明媚过了。
  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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