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进了屋。
陆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斜靠在大迎枕上,脸儿蜡黄,双眼无神,对着几个舅母神色淡淡的,并不亲热,无非是应付罢了。她与林玉珍一样的脾性,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肯轻易拿出来当着外人说道的,哪怕就是亲如舅母也不行,就是生恐给人当了笑话。
然则,她母女二人不说,旁人心里却极其有数。周氏倒也罢了,一则性情使然,二则与她们也没什么大的龃龉,只是委婉劝导。罗氏就不同,句句挑着这事儿来影射:“你外祖母心里极其担忧,想要亲自来看你,天气却不好,可巧的冬至夜里多喝了几杯酒,身上一直不利索。我说阿容你也是过来人,你们姑嫂年龄相当,又是亲表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正好劝劝阿云啊。”
陶氏一口气上不来,觉着自己真是吃多了撑的,怎会想着带了罗氏一同来。林玉珍怄得不行,却又想着她和金家那边关系密切,这种事情如果传到金家那里去,可不得了,于是憋屈地忍了,只嗔道:“二嫂说的什么话,什么过来人?”
罗氏却很开心,暗想你也有今日,想当初在我面前那么耀武扬威的,不把我母女当回事,打发叫花子似地对付我,现在却要求着我。面上却做了后悔尴尬的样子只是笑。
陆云微微变了神色:“不巧的,我也是冬至那日多喝了酒,又多吃了些鹿脯,被吹了凉风,于是也病了。”
林玉珍就找林谨容作证:“这事儿阿容最知道,几个孩子贪玩,散了宴还跑到这里来喝酒烤肉吃,那夜好大的雪,好冷的天,是不是,阿容?”
林玉珍母女爱面子大过天,林谨容也就正色道:“是。阿云想是忙着招待我和他二哥,吹了凉风。”
罗氏笑笑,又换了个话题,慢慢地说道:“如今这年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朝失势门前冷落。咱们家老太爷还在任上的时候,多风光啊,年节之中,上门拜访送礼的人多得不得了,致仕后就和从前大不相同啦,除了本家亲戚和老友之外基本没人来。我年轻时节也想着我家二老爷要是做个官呢,我也试试诰命夫人的霞帔,怎奈没有那个命……”
这话却是说到了正点上,林玉珍就又不恨她早前嘴贱了,赞同了一番,都看向陆云。陆云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头疼得厉害,想是该吃药了?”
简儿忙捧了一盏汤药过来,周氏就道:“罢了,别吵她了,莫要来探病,反倒给她添了病。我们别处去说话。”
陆云早就嫌她们聒噪,忙顺水推舟,假意撑着身子要起身相送,陶氏忙按住了:“莫要出来吹了冷风,可不是我们的罪过。”
林谨容看得分明,陶氏如今对着林玉珍母女,可是比从前客气了许多,刻意的客气――都是为了她。林谨容不由幽幽叹了口气,上前扶定陶氏,低声道:“母亲去我房里坐坐?”
陶氏却多了几分顾虑,周氏善解人意,忙笑道:“老太太留饭,我却是有些乏了,去姑太太房里躺躺。”又推推陶氏:“你就别跟我们来了,同你家女儿去。”
林玉珍就看向林谨容:“去罢,但莫忘了晚上的家宴。”
林谨容欢欢喜喜地应了,自引了陶氏回房,领着一群丫头翻箱倒柜,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翻出来给陶氏吃喝玩,陶氏看得笑了:“快住手,和个孩子似的。我又不缺这些,我缺的是你在跟前陪伴。”
林谨容把一颗蜜渍樱桃喂进她口里:“母亲有,那是您的,这是女儿孝敬您的。”
陶氏甜到了心里去,却只记挂着要紧事,眼角觑向一旁环伺着的桂嬷嬷等人,林谨容便将众人打发了去,调笑道:“母亲这般舍不得我,又不多留我两年。”
陶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本是想说她两句,到了口边却成了一声叹息:“看看这家子人,竟然是离了你这个小媳妇就吃不上饭了似的,想接你回去住两日就那么难?”
林谨容知她心事,宽慰她道:“出去一两天总是能成的,去平济寺那里不成问题。水老先生那里,要不然就请他老人家过来?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的。”
陶氏不肯:“我已然做了前头,还差这后头几步?请他过来诊脉倒是不成问题,但我就不乐意。就是给人做丫头的,逢年过节也能得几日休息呢。我非得和你家老太太说了,接你回去住几日,看看你瘦的。”一手握住林谨容的手腕,却又看到了还未脱痂的几个指甲印,一时眉头就竖了起来:“怎么回事?”
林谨容掩藏不及,后悔不迭,便只是干笑:“那个不想嫁,要死要活的,我去拉了一把……所以,不是什么大碍。”
陶氏用力咽了一口气,怒道:“过分了看着温温和和的人呢,怎地这般下得手?你招她了还是惹她了?要掐就掐她娘去”
林谨容不想陶氏为了这种事情担心生气,忙抚着她的背脊道:“罢了,你看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和她计较什么?”
陶氏本性毕露:“陆小二呢?他就不管管?”
林谨容就哂笑:“他能怎么着?论起来,姑母与我是血亲,于他不过是一张过继文书的缘分。算了,不提啦,下次我远着她些就好。”然后拿话打岔,装娇装痴:“我真瘦了么?真好。我去照照镜子。”
陶氏果然立刻被她引得转了方向,掐着她道:“好?你可别学那些傻女子,饿着肚子要什么苗条。想要孩子,就要多吃些,把身子养得壮壮的才是。”
林谨容就求饶:“知道了,知道了,晚上我就吃给你看。”
母女笑闹了一回,林谨容见陶氏有些乏了,便安置她在床上歇下,命桂嬷嬷等人好生伺候着,带着荔枝去了前头。
芳竹迎上来,陪着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回禀外头传来的消息:“孙家几个站得出来的亲戚基本都不识字的,只有一个什么堂亲早前跟着人做中人生意,识得几个字。孙寡妇母子就请了他去,帮忙看文书,清点钱财。先时一切顺利,等到孙寡妇盖了手印,交割清楚钱财文书,咱家派去的管事便出了门。二爷早前使了人装作街坊在一旁看热闹的,见一切安好,以为不会出岔子了,便也要走。
才刚走出门,就见人又抱了一只箱子来,穿着打扮与咱家的下人一般无二,自称是您乳娘的儿子,叫孟贵。这一箱子散钱是二奶奶体恤孙家孤儿寡母不容易,年关将至,给的添头。那孙家的亲友都说二奶奶好,劝孙寡妇母子收了。孙寡妇果然也就接了,那孟贵便让孙寡妇写个收条给他,表示收到了这钱,不然二奶奶问起,或是被人攀诬了说他没把钱送到,他便要吃亏的。
这时候,二爷使去的人已经知道这是骗子了,便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孙寡妇便央求他家那堂亲代写,那人便进了里屋鼓捣一回,拿了张写了字的纸出来,让孙寡妇签字画押。孙寡妇不疑有他,立即就按了手印,还连声喊着奶奶真是个大善人。那孟贵却又劝着孙寡妇的儿子也按一个,孙家人忙着数钱,那孩子便也跟着按了个。”
芳竹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于是那孟贵就揣了那纸出门去,二爷使去的人跟了上去。本意是想看他和什么人勾结的,好顺藤摸瓜,把人给抓住。谁想他倒警醒,半途进了一户人家的门,差点没跑掉。幸亏是林三爷带的人手够多,也更警醒,发现不对就带人闯了进去,把那人堵在了人家的后门处。从怀里搜出那收条来,一份竟然变成了两份,一份盖着孙寡妇的指印,一份盖着孙家虎头指印,也不是什么收条,乃是转卖宅基地的契书。”
竟然连林谨容这里也给利用上了,荔枝倒吸了一口凉气,带了几分后怕看向林谨容:“什么人这样的歹毒,竟然借了奶奶的名声做这种缺德事。”
虽然细节处不同,但和她猜想的大不离,林谨容又问芳竹:“接着呢?”
芳竹道:“接着林三爷便押了这人,使人去知会孙家,把孙寡妇家那个堂亲也给拿了,带着孙寡妇家的人,与二爷一道,把人直接送到衙门里头去了。这后头的事情,奴婢却是不知了。”
陆缄会采取直接送官的方式,是林谨容所想不到的。倘若这事儿和二房没关系,怎么处理都不怪,若是与二房有关,就不知陆老太爷会如何作想了。她想了想,使芳竹:“去打听一下,老太爷那边的情况如何。”
第259章:态度
陆缄把“孟贵”送到衙门,先见了知县,客气话说过,就递了状子,撂了几句狠话。
知县是在知州府见过他的,也晓得他是什么人,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不由分说,先就使衙役打了那“孟贵”二十大板,这可不是意思意思就算了的,每一板子都落在实处,待得收尾,“孟贵”已是皮开肉绽,连冤都喊不出来。
孙家那堂亲在一旁看见,早就吓得脸嘴一片惨白,还没等问就先招了,只说自己收了人十两银子,答应帮着作假,其他却是不知。话音未落,就挨了孙家虎头狠狠一拳,眼看着要乱起来,那边知县狠狠一拍惊堂木才算镇住了,这时候问那“孟贵”,那“孟贵”却是咬死了只是看这其中有利可图,利欲熏心,其他总不肯说,又挨了十板子也没说出来。
孙虎头得了陆家管事使的眼色,便壮着胆子说出早前那邹老七问话之事,知县立即使人去拿邹老七,这邹老七却是查无此人。因见天色渐晚,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知县便命先收了监,明日又审。
陆缄算是小出了一口恶气,后面还要求人帮着办事,自不会和知县对着来,于是便称一切都听知县安排,上下打点客气一通,才与林世全一道辞了离去。
林世全骑在马上,侧眼打量着越发沉默的陆缄。此刻将近申末,太阳散着白光,斜斜地挂在有些惨白的天际,天边已是起了雾霭,冷风刮得很大,吹在人脸上刀子似的疼。林世全自认这些年没少见风霜,也冷得有些受不住,陆缄却没什么感觉,一张本来就白的脸此刻更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却是微微蹙着,明显是想心事想得忘了冷。
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己不主动相问,怕是临到分手也不会说出来。林世全忍不住,又怜他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便低声道:“二郎,你是怎么个想法?”
陆缄这才收了心神,回头看着他:“三哥是怎么个看法?”
林世全斟字酌句:“若是查出这事果然就是几个地痞流氓黑心贪财也罢了,但万一不是……这事儿你也没先同你家老太爷商量过,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么打算的。”若果是陆家二房干的,处理不当就会涉及到陆氏的声誉,让家族蒙羞,陆老太爷定然不悦。所以要考虑周全,往前一步要做到什么程度,退后一步又要得到什么实惠。只他一个外人实不好明说,只能委婉一提而已。
陆缄明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