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原因和考虑就都停下说笑,一本正经地坐了回去。
涂氏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变化。她把它归结为林玉珍母女的嫉妒。往日她总是往角落里一坐就算了,可她今日还恰恰的不愿意如同往日那般,她打起精神,欢欣鼓舞地和陆老太太说笑,把很多年以前展现过的那种欢喜劲头再次展现了出来。
一张笑脸的涂氏自然比一张哭脸的涂氏更让人喜欢,陆老太太自然不会扫她的兴,非常配合地夸赞了她几句。又骂陆三老爷:“一把年纪了,还不爱惜自个儿,真要日后走路都要让人牵着走?”
陆三老爷讪笑着,忧虑地看了看陆缄。陆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手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抿紧了唇,担忧地看着兴高采烈,不自知的涂氏。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元郎飞快地跑了进来,清脆地喊道:“曾祖母曾祖母”以此为序幕,人丁兴旺的二房迅速涌入,瞬间就把荣景居的厅堂给挤了个半满。
宋氏第一眼看向的是涂氏,当看到涂氏那精神焕发,跃跃欲试的样子后,她好心情地笑了。虽然她今日穿的只是一件半旧的淡青色罗衫,头上也只戴了一枝金钗并两朵珠花,可是她半点失落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十分的平静自然。
陆建中使劲拍着陆缄的肩膀,豪爽地笑着,笑声可以惊起飞鸟:“二郎,好出息你弄的那个踏犁和秧马,至少为咱家节省了四分之一的人力物力”又指着陆经和陆纶:“我平时说你们,你们还别不服气,就该和你们二哥学,又能读好书,考取功名,又能做这些实事,还有一颗仁心。”
陆缄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谦恭地行了一礼:“二叔父谬赞了,侄儿实不敢当。论起实务来,我远远不能和大哥比,我还该和大哥好好学学才是。”
一直抱着小儿子逗弄的陆绍闻言,抬头望着他和气的一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爽朗地道:“二弟勿要自谦。哥哥没有大出息,日后要靠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陆绍比陆缄大了五六岁,中等身材,已经留了小胡髭,长得更像宋氏,圆脸大眼,平实中带了点精明,精明中却又带了点温和。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一张脸。
“都是我陆家的好儿郎,只要你们抱成堆,又何愁大家没有好日子过?”陆老太爷扯着满脸别扭的陆缮大步走进来,身后两个婆子还抬着一只沉重的藤箱。
除了只顾着开心玩闹的元郎和浩郎、别扭的陆缮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只藤箱上,里面装的东西不言而喻,自然是账簿了。
于是这顿花了厨房许多功夫才精心准备出来的团聚饭吃得索然无味。其实所有的人都希望这顿饭不要吃了,干脆一点吧,但是陆老太爷的风格自来如此,天大的事情,也得等着吃完了饭以后再说。用他的话来说,就算是气,也得肚子里有货,才有力气生气。
好容易撤去饭桌,分长幼坐下后,陆老太爷总算是开了金口:“人情往来,由大媳妇和二媳妇一起管着,二媳妇当家多年,采买一事还是由她来管,大孙媳管了厨房很多年,没有出过差错,不变。三媳妇,刚入手,就先从针线房来起吧,二孙媳妇去管库房……”
第211章:晕厥
林玉珍没想到她也有份,虽说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这家里很多时候都是她出面去和官太太们打交道,可是备什么礼,该怎么走,往日里那都是宋氏操心的份,现在呢,也该她做一回主了。于是心中那点愤懑不平虽然不能完全平复,却也消淡了很多。
宋氏和吕氏都是早就计算过的,所以她们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平心静气地接受了。林谨容更不用说,她完全不关注自己将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分派,她现在只关注一个人,或者说,这屋里多数人都在关注这个人――之前还在兴高采烈,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的涂氏。
涂氏坐在那里,脸是热的(被羞的),心是凉的(被气的)。她目光呆滞地看着陆老太爷,又不敢相信、心酸难忍地看向陆缄,接下来再看着林谨容,眼神里就充满了愤怒仇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谨容很清晰地看到,涂氏涂了胭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双手拼命地抓着裙摆,裙摆被她抓皱之后,提高,乃至于露出了大红色的新绣鞋她也不自知。
涂氏在拼命控制,她知道她不可以当场发作,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表示不满和伤心,哪怕她再不服气,再生气,再屈辱,再伤心,她也不能发作出来,因为她面对的是陆老太爷,而非其他人。往日里说来就来的眼泪,这会儿也反常的没有一滴出现。但她绝对比往日更伤心,更愤懑,这种糟糕程度仅次于陆缄被抢走的那一次。她甚至于不敢去回想昨日她当着孟婆子等人的一系列表现,更不敢回想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表现,她只要一想起一丁点来,她就恨不得想撞墙雪耻。
假如,这个位置被其他任何人抢去,她都可以想得通,毕竟她从前就是那样一个存在,她抢不过人家;可这个位置却是被林谨容抢去的,由不得她平白多了几分怨恨――不管林谨容承认不承认,不管宗法、律法承认不承认,林谨容就是陆缄的妻子,而陆缄就是她生下来,养到七岁大的那个孩子。他不肯帮她也就算了,但他怎么可以帮着林谨容来对付她呢?涂氏心如刀绞,她觉得她被亲生儿子背叛并抛弃了。而林谨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有一只手轻轻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又带了些潮湿,她不用看,不用问,凭直觉就知道会是谁。除了陆三老爷绝对不会有其他人。但是她用力将他甩开了。这一刻,没有人能够分担她的伤心并安慰她。
陆三老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往她身边靠了靠,努力用他的身体遮住她,虽然知道是掩耳盗铃,却也希望她的失态能够尽量少的被别人发现。
陆缮站起身来走到涂氏身边,冒着被陆老太爷鄙视的风险,轻轻挨在她的身边。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孩子所特有的味道让涂氏控制不住地突然酸了鼻腔。她看到陆缄担忧地看着她,她看到林谨容沉静的目光,她看到陆老太太温和中带点警告的眼神,她看到林玉珍得意嘲讽的笑,她看到宋氏满脸的同情。她的心里充满了不甘和不平。
她没有听见陆老太爷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她只希望赶紧结束。终于,陆老太爷停止了训话,众人都站起身来,四散开去。涂氏已经不发抖了,她很疲惫地坐在凳子上,心里却充满了愤怒,迫切地需要发作喷泄出来。
宋氏非常满意,可以说是十二分的满意。她走到涂氏身边,不露痕迹的,安慰的,轻轻扶了涂氏的肩膀一下,然后越过涂氏走到林谨容跟前,清晰地问林谨容:“阿容,库房的账册都在这里,要不然,我现在就领着你一道,叫了孟家的,一同去把东西清点交割清楚?”
林谨容笑道:“婶娘有午休的习惯吧?这么多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清点清楚的,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先看看账册,等您午休起来又再烦劳您如何?”她并不急,毕竟库房在对方手里那么久,要做手脚早就做好了,所以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是大问题,现在最棘手的是她如何把针线房和受了刺激的涂氏顺利交割清楚。
“那好,等我午休起来就使人过来和你说。”宋氏干脆利落地告辞而去。要看戏,不是只有在现场才能看。倘若因为她的在场而影响这场戏的发展,还不如躲远点看好了。
林谨容有些犹豫地看向涂氏。说起来这次调整,只有她和宋氏之间、和涂氏之间需要清点交割。她是小辈,这个时候当然应该主动问涂氏的意思,再按着涂氏的要求把针线房的事务和涂氏交割清楚。但明显这个时候的涂氏就是一个爆竹,碰不得。
林玉珍一直坐着没动,她看到了涂氏的糗样,十分快意,还想再往上面踩两脚,所以她催促林谨容:“快些把针线房的事情和你三婶娘交割清楚罢?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呢。”
陆三老爷咳嗽了一声,道:“饭饱神虚,不是都有午休的习惯么?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再慢慢地说嘛。”
陆缄顺水推舟建言道:“阿容,那就等三婶娘休息好了再交割罢。”
涂氏谁也不理,站起来快步往外走:“交,现在就去针线房。”
林谨容想了想,吩咐人把那箱子账簿抬回她的房里去,然后回头看着陆老太太笑道:“祖母,有一件事孙媳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老太太已经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道:“怎样?都是自家骨肉,但说无妨。”
林谨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我下午要接管那么多的东西,心里有些发憷呢,只怕顾不过来闹了笑话,被下头人轻视。想请沙嬷嬷在一旁帮我看着点,压压阵。”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想要个见证的意思。虽然有点小心得过了头,但陆老太太还是指着沙嬷嬷道:“既然二奶奶看得上你,你就去跑这一趟。”
沙嬷嬷应了,林谨容却又含笑道:“嬷嬷,不如你这会儿就跟我一起走如何?”话音未落,就见陆缄抬眼扫了她一眼。林谨容不避不让,回了他一个笑,陆缄便垂了眼眸。
沙嬷嬷自然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便与林谨容一道出了门。
涂氏站在院子里等着林谨容。往日里最怕晒的她此刻半点都不怕晒,她站在日光下,高高仰着头,像一只骄傲的鹅。看到林谨容和沙嬷嬷一同过来,她虽然有些意外,却更愤怒,这是做了坏事心虚的吧?
她给惠嬷嬷使了个眼色,惠嬷嬷就上前去和沙嬷嬷搭讪,吹捧沙嬷嬷,她自己招呼林谨容:“阿容,来,你边走边和我说说针线房的人和事。”
“长幼有序,我怎敢和三婶娘并肩行走?婶娘您先请。”林谨容照旧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含着笑道:“其实说起来我只怕还没三婶娘熟悉。您在这家里这么久,我才只是管了一个多月。”
涂氏呼地伸手拉住了她,眼圈跟着红了:“你怎能如此待我?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但是我也是为了二郎好。”
林谨容眯了眼,任由她拉着,一动不动,芳竹见状,忙劝道:“三太太,有话好好说。”却不敢伸手去分开她们。
涂氏忽然“哇”地一声哭了,一巴掌打在芳竹的脸上,悲愤地道:“你们主仆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也是这家里明媒正娶的太太。气死我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眼睛一闭,一头朝着林谨容栽了过去。林谨容下意识地一让,涂氏便倒在了地上,惠嬷嬷大声尖叫起来:“太太,太太,你怎么了?救命了出人命了。”
荣景居里。林玉珍见涂氏这么爽快就答应去针线房清点交割,没有闹出她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