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众将士纷纷侧目看他。
一个贵族问道:“大帅为何大笑?”
耶律休哥笑声小了一些,不断摇头,仍旧在笑。他的笑容忽然从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周围的人无不变色,他开口道:“年初周国人才来挑衅,我们却不能动他?你们几个畏畏缩缩,真当这世道颠倒了,羊反过来要吃狼了?”
杨衮不动声色道:“年初幽州大战,大帅也不言郭铁匠难以对付么?”
耶律休哥冷冷道:“那又如何?无论怎样,周军满算也就五万精骑。”
杨衮不再多言,点头若有所思。
耶律休哥道:“他要再来幽州倒好,本帅正好再陪他玩玩!”
……
东京金祥殿,风大,把皇城内的树叶刮得漫天都是。
河北各城奏报,无非就是全力戒备加固城防,请求援军。拒马河附近好几个大臣重镇,防守有余,进攻不足,谁也没能力出兵驱赶大股辽军入寇。
另有易州损失的估计奏报,被掠走大量人口、以年轻妇人为多,军民死伤数以万计。都是一些冷冰冰的数据奏报,但郭绍能想象到这些数字里的血泪罪恶!哪怕是现代战争也伴随着犯罪,更何况是这个野蛮的时代,除了武力没有任何组织能劝止野蛮的奸淫掳掠。
郭绍翻开另一本奏疏,看了半天才瞧明白,有人居然上书建议议和!
理由堂而皇之,劝诫皇帝卧薪尝胆积蓄国力,先处置南方剩下的地盘。提出国家初兴,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忍一时之气可保江山社稷长远之计。还算了一番帐,表示在边境长期拉锯耗费巨大,不如暂且与辽国议款,反而能节约开支、保土安民。
郭绍的脸都看热了,这么个情况下还有脸求和?他不得不佩服有些士大夫的脸皮。他越看越火,抓起奏章揉成一团,恨不得撕个粉碎!
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内阁几个人和当值宦官的注意,大伙儿纷纷侧头,悄悄观察着郭绍。
郭绍两只手抓着手里的纸团,终于没撕。他强自把一口气吞进肚子里,重新展开看封面,原来是宰相范质的奏章,难怪有人这么大胆!
他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来人!”郭绍冷冷将奏章拍在御案上。
长得五大三粗的宦官杨士良立刻走到案前,躬身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此时此刻的郭绍怒火中烧,要是照他的心情,恨不得先将范质拉出去砍脑袋祭旗,马上带兵北上!但他总算还是有理智的人,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杨士良的腰弯得更低,不敢再吭声。
郭绍良久后才开口道:“奏章还给范质,让他把乌纱帽交出来先放在朕这里,宰相别干了,回家反省,等待召见。”
杨士良抱拳道:“喏。”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拿起邹巴巴的奏疏。
顷刻之间,郭绍的一句话,宰相的官职便罢了,这也是他的权力。
杨士良躬身退出西殿,走出门口便直起腰来,招呼几个宦官随从直奔政事堂。
政事堂大厅内官吏上百,杨士良走进去就嚷嚷道:“官家圣旨,叫范相公出来接旨!”
此时立刻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有的朝这边观望,有的佯作书写不动声色地瞧着情形。
不多时,范质仰首阔步走了出来。
杨士良冷冷道:“圣旨。”
范质拱手一拜:“老臣接旨。”
杨士良便道:“官家下旨,范质把乌纱帽先放到宫里,不用在政事堂办公了,回家先自省,想明白了再来见陛下。”
杨士良说话还算客气,因为圣旨里似乎范质还有机会改过自新,那便还没死透,得多少留点余地。
范质顿时仰头长叹了一声:“忠言逆耳……唉!”
杨士良不动声色道:“范相公不必多说,您从现在起便不是宰相了。您的官儿,要陛下让您当才能当,可得明白。”
范质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内走去。
杨士良无奈,只得跟过去。之间范质把袍服都脱了,叠放在案上,然后把乌纱帽和大印放在衣服上。身上穿了白色里衬,然后换了一身灰布袍,拂袖便出门去了。
大厅里有几个人还抱拳向他道别,言语之中多有不舍。杨士良一看,难怪皇帝气得满面通红,也没真拿他怎样,不过暂时罢相而已。
第六百八十九章 无欲无求
风起皇城,北苑城楼上的黄色旗帜在风中“哗哗”摇曳。
符金盏缓缓走上石阶,身后一群宫女宦官躬身跟随。风吹得她的衣裙贴在身子上,头发也被吹乱了,几缕青丝在风中飘起,飘在如玉的脸上,让她美艳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没有的凄美。
她走上来,目光就看到了北苑草场上一个穿着武服的汉子独自站在那里,他便是大周的皇帝郭绍。
郭绍的背斜对着城楼,方向很不正。符金盏扬起脸,感受空中的风向,猜测郭绍是顺着风为了射箭的精度。
他在那里射箭,动作单调重复,拔出一支箭矢搭上弓弦,展开双臂,对准前方的靶子,瞄准停留稍许,便放箭。接着再次抽箭,如此循环重复,没有任何停顿和意外。
“啪!”时不时传来一声枯燥的弦声。过得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
那弓弦仿佛在符金盏的心头震动,不知怎地,她看到这个场面心里隐隐作痛。
宦官曹泰小心道:“陛下早上见了大臣,看了一个时辰奏章,就在这里射箭,一直到现在。”
符金盏直着脖子目光向下俯视着草场,一言不发。
郭绍已贵为皇帝,他身边有很多很多的人,但符金盏认为除了自己没有人真正明白他,因为人的高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会不一样的。
良久之后,郭绍总算回头发现了符金盏那一抹黄色的衣衫。他站在那里仰头注视着这边,符金盏也看着他。俩人隔着老远的距离,风声在中间呼啸,一个对视恍若离世,仿佛穿越了千年光阴的相望。
曹泰道:“今早宰相范质上书进言议和,当场就被陛下罢了相……”
符金盏终于开口道:“陛下还是个能够忍让妥协的人,只要有益处,与谁都可以议和,但独独不能与辽国议和。”
曹泰忙道:“对,奴婢看范质此人就是貌似忠良,实则沽名钓誉之辈!”
符金盏站了很久,什么也不打算劝,转身离开了城楼。
……一个拥有的东西越多、肩负的责任越大,胆子越小,越如履薄冰。
郭绍完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有才迟迟没有决策。但是又有一种难以忍受的不甘堵在胸口,让他不愿意放弃。
偶尔回头想想,对范质可能有点偏见,所以才会对他如此不满。中原这些年征战下来,真正能打的实力其实不多,年初北伐浅尝辄止,但已经试出了北伐的不易,否则结果也不会是仓促退兵。
范质的建议实在刺耳了一点,但并非不是一条路,或许在他们看来是很务实的法子。目前天下的形势,至少要统一大部分地区建立统一王朝,并不难,大势所趋;固守已得地盘,善加治理,对皇帝本身和已得大量资源的大臣贵族都有好处,至少共享荣华富贵没问题……历史上中原发现很难打下辽国,也是这么干的。
但郭绍不甘心,更不安心。
练了大半天的箭,他已觉得腰酸背痛,手臂软得没力气了,便收了东西离开北苑。其实这种练习换作七八年前每天都练,最近两年确实有点缺少锻炼。
回到蓄恩殿,郭绍不召任何嫔妃侍寝,起居由玉莲照顾。
玉莲见到郭绍,便道:“那天董夫人(高氏)来拜访我,我知道她和陛下有过金兰之义,不过与我并不熟悉……”
她看了一眼郭绍,顿了顿道:“董夫人很喜爱金锁(公主),送了一对镶宝石的金镯子,应该很贵。”
女子对有些事确实非常敏感。郭绍佯作不明白,说道:“送了东西,就收下罢。”
“嗯。”玉莲道。
郭绍在书案前面的金楠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想起高氏,他也纳闷她那种身份的夫人都没跑掉被契丹人抓去过……却也可以想象,契丹袭扰掳掠人口非常严重!
中原王朝对他们仿佛就是牧场,没钱没粮了就大摇大摆地来取。不仅野蛮劫掠资源,还要抢女子供他们淫乐,形同他们的妓院!问题是,凭什么?!
郭绍的脸色渐冷,一种羞辱感和恼怒又涌上心头。弱肉强食,这世道只有想办法打才是王道。
他越想越不服,正因如此,怒火反而渐渐消退了。郭绍明白,虽然他一向号称仁义,但是为了内部凝聚,真正赢的不是仁义,反而是越理智越冷血,越容易判断准确。
他翻开放在桌案上的卷宗,开始看王朴、魏仁浦以及曹彬等人出谋划策的方略。
看一会儿,他又提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都是一些圆圈方格,分析双方的优势劣势,总结经验教训,也对大臣们提出的方略进行一番推演。
……郭绍的生活变得十分有规律,他几乎不近女色,更不见符金盏。早上就照常与中枢重臣见面,然后挑一些奏章看看。接着就到北苑跑步、练箭、骑马,直到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河北形势急迫,如同水火,大臣们各种言论皆有。但郭绍一律不予理会。
他没有因此变得性急易怒,反而比平常更加平和耐心,脾气非常好,再也没有斥责过大臣。只有心平气和的心境,才能理智地审视风险和各种因素!
八月二十九,大朝的日子前夕。
郭绍一改多日以来十分规律的行踪,去了三清殿。他在神殿里坐了一会儿,不想见实在太呆的清虚,便径直去见太贵妃张氏。
张氏似乎已经得知郭绍来了三清殿,已经打扮了一番坐在颜色单调的殿内等候。见到郭绍,她还是有点慌乱,忙上来见礼。
郭绍十分随意,甚至身上还穿着已经穿了几年的旧袍,连一件装饰的玉佩都没有,要不是袍服是丝绸的、他都有点像道士了。人都在变化,以前郭绍还是挺喜欢黄金,大概是觉得一直到千年后也保值;但后来他对这些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因为到没有退路的至高位置,那些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郭绍没有在窗前的棋案旁坐,见一张书案上摆着经书,便指了一下,问道:“朕可以看么?”
张氏忙道:“陛下请随意。我平素闲来无事,照着抄写的道家经书。”
郭绍却是很仔细地翻看,看了好久。张氏也从初时的紧张状态渐渐适应过来,沏茶过来,在郭绍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女子,每日能潜心抄经书,心性一定很好……虽然是被迫的。
郭绍看了好一会儿,抬头道:“道家似乎讲究无欲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