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
她之前没料到郭绍出征两个多月就很快回来。这两个月,她每日要处理国事、也有养尊处优的日子,并不乏味,却日复一日;而现在,一种期待打破了她心里的平静,如同水面的涟漪,反而让心绪躁动。
符金盏没看一会儿,便踱到了一盆鸢尾旁边,她看着娇嫩的蓝花,一时间想凑近去闻它的香味。但她没有动,因为这样的动作过于轻浮,她还得注意自己的威严。
这时宦官曹泰走到了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便躬身一拜,恭敬地走了进来,拿着一些纸质的东西呈上来,轻声道:“禀娘娘,这是枢密院收到的文信,是从河东前营军府送回来的,还有陛下的书信。”
符金盏接到手里,翻看了一下,从里面抽一份来放进了自己的袖袋。这封信的信封是郭绍的笔迹,写给符二妹的信件。而其它的全是公文,她仔细看了一遍,只有一封信,这才递还给曹泰。
“给皇后(符二妹)的信,我亲自交给她。”符金盏语气平静地说。
曹泰拜道:“喏。”
但她心里却带着极大地失落,这么长时间了,她仍旧没有习惯郭绍在外时、只给符二妹写信。她清楚原因,想当年郭绍攻蜀时写了一大叠给自己的信件,却一封也没发回来……她懂得一切,可这原因并不能让她不失落。
甚至心里还很难受,那种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心的难受,只有女子才懂,符金盏也不能免俗……哪怕这世道,自古“君子”就三妻四妾,大丈夫妻妾成群仿佛天经地义的规矩,有各种礼法妇德,还规定妇人不能“善妒”;她也明白,一个男子只要对美色有兴趣,想要妻妾成群就是本能欲望。但道理都不管用,除非她没有心。
那种难受很简单。一想到郭绍和自己的私密之事,也对别人那样,谁能好受得了?
有些事她没办法,只不过是被迫接受。她明白,符二妹作为符家的人生了嫡长子,对符家的地位牢固、以及自己都有极大的益处……符二妹不就是自己一手促成和郭绍联姻的么?而且,作为国君天子,要是他独宠一人,对国家的稳固也不利。
符金盏不是小户小家的女子,她明白高门贵胄和皇室的规则。
她双手放在前腹,缓缓踱步。或许,女子就是更容易胡思乱想,想得太多。
符金盏心绪动荡,但这里依旧宁静,鸢尾花在精雕细琢的殿室之中绽放着娇艳的姿态。
……
河东潞州城外,却是尘土漫天,嘈杂不已。
大军已经临近潞州,郭绍披着甲胄,骑着马在众人簇拥中沿路向前面的城楼方向行进。他的脖子里全是灰,嘴里沙沙的,就好像喝了脏水一嘴的沙那种感受……驿道是黄土土路,路上人马众多,晴天的空中难以避免沙土飞扬。
视线模糊中,只见路边一大群在远处纷纷跪倒。很快就听到人们齐呼:“昭义军节度使慕容延钊率潞州文武,恭迎陛下!”
待郭绍等骑马走进,才看清路边跪伏在尘土里的人,当前一个穿甲胄的络腮胡大汉正是慕容延钊,这些武夫此时十分恭顺,跪拜时简直是五体投地,丝毫不嫌地上脏。
“慕容将军平身。”郭绍喊道。
众人齐呼道:“谢陛下隆恩。”
慕容延钊爬了起来,又在道旁道:“恭贺陛下,一举攻灭东汉国,大获全胜!潞州军民,无不欢庆!末将受潞州百姓之请,前来犒劳王师。”
郭绍道:“前营军府给你们的军令,准备粮草完善就够了。”
“是,末将已遵命备妥。”
就在这时,郭绍又看到前面有大群百姓,便问追随上来的慕容延钊:“朕已下旨,沿路不得扰民。这么大的排除,大臣又要上书劝谏耽误百姓耕作农务。”
慕容延钊忙道:“百姓不是官府召集来的,是他们自己要来看热闹。”
他顿了顿,抱拳道:“末将不敢隐瞒,民间有传言,称陛下是天神大羿转世,因此来看神……”
郭绍听罢愕然。随行的王朴等也没吭声。众人都知道,羿就是传说中射掉九个太阳,救天下于烈日烘烤的人,算是个正面的神灵。民间如此流言,恐怕地方官员也不便制止。
郭绍等前行了一阵,竟然发现路边点着香!众百姓在远处的土地上对着黄顶盖的方向作拜。
王朴等都没有进言禁令。郭绍寻思了一会儿,便释然,反正身边的人知道他还是人就行了。将士对自己有点迷信,说不定还能提高士气……战争的脚步,还没有到停止的时候!
他当下又传令:“大军人数众多,禁止进城,今夜便在城外扎营修整。”
诸部陆续停止,依照中军的部署,分营地驻扎。
郭绍等待中军设营地时,坐在马上向东北方向望了许久,那是幽州的方向;幽云十六州是个千年难以释怀的地方,特别是对于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意味着太多太多。王朴和李处耘等文武都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皇帝随时都是身边的人关注的对象。
但取幽州,至少不是现在;将士刚刚打完大战,人马疲敝;诸事准备也未完善。郭绍长吁一口气,翻身矫健地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把将缰绳丢给了前面的武将卢成勇;他没有用马鞭,因为坐下的黑马完全不需要鞭子。
郭绍又眺望南面,地平线上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些村庄在视线内。但他知道黄河已经很近了。
这时候黄河上预先搭建浮桥的前锋可能也要完工了。大军只要一过黄河,东京就几乎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东京的繁华,特别这个季节,草木繁茂生机勃勃,亭台楼阁在河流清水之间,却人口密集,与边关全然不同的景色……
宫廷里美丽多姿的女子、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在近前;以及挂念着他回去的家眷,此时郭绍着实有种回家一般的感觉,很温暖。他一时间十分愉快放松,就好像劳累的身体泡在了温泉里,软绵绵的,已将连续的精神紧张暂且抛诸脑后。
卷七
第五百八十六章 走马观灯
金祥殿庆功宴席上,随着乐工横笛的旋律渐高,竖琴的弦声也急促,那穿着红色衣裙的衣裙舞姬面带喜庆的笑容婀娜放姿,她们侧身仰视着上方、高鬓如云面如桃花,大红色的长袖一齐向上一甩,顿时台子上仿佛降落了一片朝霞,绚丽漂亮。
舞姬们的技艺其实并无多少高明之处,东京宫廷歌舞似乎没什么发展,都是整理唐朝遗留的舞蹈旧瓶新装……因为数十年来中原皇帝总是在征战,这些就没有了发展的动力,宫廷歌妓主要也是为了皇帝和王侯们表演。现在的朝廷教坊司都取消了,只有太常寺在监管着这些人。
不过此时在上位观赏歌舞的皇帝郭绍和赴宴的大将们并不建议跳什么舞……只要女子长得漂亮扭两下也行。
郭绍在上位回顾左右,一侧的大臣武将们看得兴致勃勃,另一边的诰命夫人们也很享受这种热闹尊贵的场合,他当下便对这个宴会十分满意了。
就在这时,一众穿着月白罗裙的宫女从边上迈着细碎的步子过来了,她们先给郭绍上菜,又陆续为下面的宾客摆上。郭绍低头一看,原来是已经切好的烤羊肉。
一个女官趁机靠近郭绍,在音律声中屈膝道:“禀陛下,太常寺少卿(左攸)告诉御膳房的人,言陛下出征时与大将们言谈、想吃宫中做的烤羊,故奴婢等专门呈献上来了。”
“好,好。”郭绍点头赞了两声。
他当下便提起筷子,说道:“叫大臣们也尝尝。”
“奴婢遵旨。”
郭绍一下子想起了在前线的生活,食物很单调寡淡,哪个武将还说过嘴都要淡出鸟来!当时确实很想吃点好吃的,人的欲望其实很简单,现在很容易满足了。
他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外皮酥脆、肉很美味,嚼了两下嘴里全是油。在如此热闹的场合,他也没仔细尝,吃了几块感觉还行。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一点,新换上的舞姬穿得很诱人,郭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些女子穿着紫色的轻薄衣裙,穿着抹胸,半露酥胸,在郭绍面前晃来晃去,弄得他有种燥热之感。他在前线很久没近女色了,虽然京娘在身边,但郭绍不能随意叫她侍寝……被将士们察觉了不太好。
此时郭绍的心情很浮躁,刚刚回京,诸事都还没落地,各种事儿和人走马观灯一样在眼前,各种情绪七上八下地浮动。他虽然应酬得当,表现淡定,但心里其实一直在随机应付。
午宴一直持续到下午,郭绍又亲自嘉奖赏赐了随军文武一些鞍马、绶带、金银等物,等人们谢恩,这才结束。
郭绍回到金祥殿的书房,见桌案上摆着一堆卷宗。却不是奏章,他翻开看了一番,是王朴整理的北汉之役论功行赏的建议,那几叠文书除了名单和条呈、还有前营军府收集的各部书面军令……作为赏罚的证据。
纷繁的军令,事关战役中各个环节的过程。郭绍实在静不下心来看,便丢在了一边。他现在只想消停一下定定神……这种浮躁情绪,就好像家里刚刚办完红白之事、招待大量亲朋好友之后一样。
东京皇城现在是郭绍的家,但他回来没有家的感觉,很像一种工作场合,皇城里大量的官吏和宦官宫女也是把皇帝起居之处当作工作之处的。家国天下的时代,皇室确实不只是家、更是国!
郭绍两世都没在高门大户的环境生活过,此时他有种感悟:家业越大,家庭成员和亲人其实更多的也是一种资源分配关系,特别是皇室,几乎所有人都围绕着这个事儿在活动。
在繁华的东京皇城中心,郭绍倒忽然有点孤独感,难怪古代君王都自称“寡人”。
郭绍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向后面的休息厅走去,当值的宦官曹泰跟了进来。郭绍刚走进厅堂,顿时觉得有点异样,很快发现这个地方和之前不同了,因为里面摆着蓝蓝绿绿的花草。
蓝色的花、绿色的叶,郭绍愣是没认出来是什么植物,他对这玩意没什么见识。
“陛下,这是鸢尾。您出征时,端慈皇后在此执政,叫宫人搬进来的。”曹泰道。
端慈皇后符金盏现在已不在金祥殿,郭绍回来后还没见过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是回朝时符二妹到宣德门迎接他,接着又大宴群臣……符金盏没有来,她似乎身份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
郭绍在鸢尾的芬芳之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即便转头对曹泰说道:“备车,我要去滋德殿见端慈皇后。”
“奴婢遵旨。”曹泰应答道。
……滋德殿是后宫正殿之一,修筑在皇城中轴线的一处高台基上;郭绍与符金盏见面的地方是西侧的楼阁敞殿,便是他们以前经常见面的地方,此处位置很高了。
符金盏坐在椅子上很端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