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第80页

“方才是在闹什么?我竟不知咱们顾家的规矩,有哪一条是要逼着客人吃茶的,还说客人不吃,便是失了礼数?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实在是老糊涂了,侄女儿不如给六婶说道说道?”
  柳顾氏一窒,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几分,剩下的几分也带了勉强,又瞥见段氏皱着眉头站在边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刘氏则在低头吃茶,倒是五太太带了几分兴味地在她和卢老太太脸上来回打量。她心下有些羞恼,双眼不由得望母亲瞧去。
  于老夫人笑道:“她还年青,原是要跟孩子们开玩笑呢,却不知道孩子们都是知礼守礼的,哪个敢跟她开玩笑?你别理她!”便将女儿方才的失礼处轻轻带了过去,然后才凑近了卢老夫人,压低声音道:“虽说是玩笑,但她这主意倒是不差。九丫头明年就要及笈了,总要说亲的,在外头寻人家,那里比得上咱们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强?你通共就这一个独生孙女儿,她又早早没了父母,你也不忍心让她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受苦吧?!可若是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又要受规矩约束,九丫头没有亲兄弟撑着,族人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她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没个帮着说话的人。实话说吧,咱们俩做了几十年的妯娌了,什么事儿没见过?那什么富贵权势,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孩子便是嫁得再好,婆家再体面,终究不如找一个踏踏实实会过日子的好人!你侄女儿婆家这个侄儿,论起家世,也是名门望族,再怎么说,总比外头寻常人家强。那孩子也是从小没了父母的,早年也念过几年书,考过童生,又学了几年骑射功夫,身体好着呢,可说是文武双全。虽说年轻,又是白身,但胜在人老实,又孝顺,兴许是没有亲兄弟姐妹的缘故,对东宁他们兄弟几个,一向十分照顾,可见是个会疼人的。至于家私……他好歹是柳家长房的血脉,有他叔叔婶婶看顾着,难道还少得了他那一份?!六弟妹好生想想,这难道不是极好的亲事么?”
  柳顾氏忙笑道:“正是!六婶,不是我说,我们家东行可是个好孩子!本来我也看过几个侄女儿,但总觉得你家九丫头最是娴静,又聪明能干,正好跟他匹配呢!我连他们两人的八字都合过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可见是天意!只要您点了头,我就叫他们写婚书来,明儿就下纳采礼!等明年九丫头及了笄就可以过门了!不用两年,便给你生个曾外孙……”
  他话还没说完,碧纱橱里头的文怡文娴等人已经听得红了脸,文娟则是小脸绷得紧紧的,正咬牙切齿中。文怡悄悄瞪了柳东行一眼,只觉得自己眼下处境如此窘迫,都是他连累的!柳东行摸了摸鼻子,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卢老夫人听得不象,立时便打断了她的话,:“三侄女!哪家嫁女儿是这般轻忽的?再说了,我们家九丫头上头还有好几位姐姐呢!古人云,长幼有序,哪有姐姐还未定下亲事,妹妹先出门子的道理?!”
  柳顾氏被打断了话,正有些不豫呢,闻言倒是哑口无言了,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便是先订下来也行,又没打算四处嚷嚷的,有什么要紧,他们各自的父母也已经在看了,七丫头、八丫头的婚事也简单,左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六婶娘先给九丫头订下,等来年及了笄,还有好些功夫要做呢,等这些功夫都做完了,她姐姐们也就出嫁了,正好办喜事。”
  “那也不能只凭你几句话,就订了下来!”卢老夫人转向于老夫人,“大嫂子,你适才的话也有些道理,我就只有这一个孙女儿,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什么富贵权势,我是从来没想过!只盼着她将来的女婿能跟她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就好!只是,我们好歹也是有体面人家,跟小门小户的不能比,便是小家子的女孩儿,订亲事还要仔细问清楚男方的出身家世呢!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大家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书六礼,是样样都不能少的!咱们顾家哪个女儿出嫁不是照这个规矩办的?若错了一样,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去?到时候,咱们整个顾家都没脸!大嫂子说是不是?”
  于老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瞧你,急得什么?!便是再喜欢九丫头,也要照着规矩来!这不是叫你站婶娘看笑话了?!”
  柳顾氏讪讪的笑了笑,但心下一想,卢老夫人的话听来似乎并没有反对之意,便又暗自窃喜,重新挂上了笑脸,道:“是是是!是侄女说错了,就照婶娘的意思办!”
  卢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轻忽不得。象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女婚嫁,首要一点,就是门当户对,再有的,就是品行、人才、性情之类的……”她顿了顿,瞥了柳顾氏一眼,自然看得出对方脸上带了几分紧张,便意味深长地笑着继续道,“不过既是大嫂子亲闺女婆家侄儿,不用说,这门当户对,还有品行,都是信得过的。”
  柳顾氏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二太太段氏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叹了一声,四太太刘氏皱起了眉头,五太太则是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低头喝茶。
  碧纱橱内一片静悄悄的,几个小辈都听得专心,不知几时走了进来的文安坐到柳东行身边,悄悄拍了他一记,小声道:“你听,这庄上带眼睛的人还是有的,我从前还在暗地里骂过六叔祖母,从今往后再不骂了!”
  柳东行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急着等卢老夫人的下文,没工夫理会他,便随便干笑了两声,又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动静。
  文安有些无趣,便瞥了文怡一眼,文怡耳朵都红了,只静静低头坐在那里,两手扭着帕子,心下小鹿乱撞。
  卢老夫人仿佛没觉察到旁人的心急,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子出面说合,又有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在场作证,三侄女提的这门亲,我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但既然提亲,怎能没有媒人?若是三侄女出面做媒,就且将庚帖写好了送过来,功名与身家过后再说,总要让我这老婆子知道你家孩子的出身家世!姓名我是知道的,籍贯自然是恒安,只是祖宗三代,父母亲人,我却有些不明白。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神儿也差,有时候族人或亲戚家的孩子来请安,我还会把人认错呢!但我记得,那孩子——是叫东行吧——他好像是管柳姑爷叫叔叔的,可方才你母亲又说,他是长房血脉,这就不对了!我分明记得,柳姑爷是嫡长子呀?!他父母究竟是谁?!”
  柳顾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完全没想到,卢老夫人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不由的看向母亲。
  于老夫人却一直沉默着。卢老夫人点出亲事是看在她这个嫂子面上才答应的,如果她们瞒下柳东行的身世,将来六房发现了真相,自己在族中就没有名声可言了;但倘若将柳东行的身世如实说出,女儿女婿的尴尬处境便立时暴露在二房与四房人的面前,以女儿的心高气傲,她如何能忍得住?!
  西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

第七十一章 掩耳盗铃
  说了半响,卢老夫人才再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既要说亲,这些事总要问个明白的。我虽信得过大嫂子,也知道三侄女儿断不会做出故意坑我这个婶娘和娘家侄女的事,但好歹也要叫我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要嫁给什么人,亲家又是哪一位吧?”
  柳顾氏犹豫了一下,断然道:“方才是母亲说错了,东行并不是长房的人,他原是偏支子弟,不过是……“说到这里,却无法继续下去了。于老夫人一双眼睛正盯着她,脸上不知几时没了笑意。
  柳顾氏知道上面的话多少有些伤母亲的脸面,但要她将柳东行之父柳宽的嫡长身份说出来,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可她若是将柳宽说成是庶出,柳东行就在碧纱橱里面,他再傻,也没傻到默认这个身份的地步,六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自己又没法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丢脸的还是她!六婶娘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本来就是因为母亲一时不慎说漏了嘴的缘故,母亲一向疼她,如今不过是替她挽回面子,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于老夫人察觉到两位隔房的侄媳妇投注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中的恼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了。她本来就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斥之为“掩耳盗铃”,如今女儿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黑锅安在她头上,叫她如何不恼?!这可不是区区一句“不小心说错话了”就能混过去的,既要结亲,祖宗三代就必须要交代清楚,不然新人礼成之后,文怡在恒安柳氏族人那里知道了真相,把话传回来,她在族里还有名声么?!其实到了今日,就算女儿将柳东行的身世据实以告,也问题不大,亲家姚氏太夫人早在那位容氏太夫人死后便明确扶了正,嫡长子又早早没了,女婿的继承权可说是名正言顺!如今坦白说出来,女儿女婿不过是在嫡长子嫡长媳的名分上叫人说两句闲话罢了,又何必死死瞒着,显得自己心虚?日后叫人揭出来,岂不是更丢脸?六房是女儿娘家人,如今说了,不过是族里知道,若是连族人都瞒着,亲事做不成,将来柳东行要在外头娶亲,事情仍旧会传出去,到时候女儿就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这念头在于老夫人脑中一闪而过,便当机立断地道:“东行那孩子的父亲原也是柳家长房子孙,只是很多年前就分产别居了,因此东行虽是旁支子弟,确实实打实的长房血脉。”顿了顿,看到女儿脸上的委屈之色,终究是心软了,“方才是我没说明白,倒叫六弟妹误会而来。”
  柳顾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重新挂上笑脸,道:“是啊是啊,那孩子父母去得早,因此从小就在我们夫妻跟前过活,别人都以为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其实早就分了家……”
  卢老夫人淡淡地微笑问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他父亲也是长房血脉,却已分家出去了,不知道是嫡出还是庶出?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家人口虽少,却代代都是嫡出,六婶娘是个俗人,实在是改不了这世俗之见呢!”
  柳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已经开始后悔提这门亲了,不由得再次看向母亲。但令她失望的是,于老夫人这回十分镇定的说出来了三个字:“是嫡出。”柳顾氏暗暗咬牙,仿佛已经察觉到四五两位堂嫂射过来的疑惑目光了,她不甘心的辩解道:“东行他爹是嫡出不错,不过这都是老一辈的事了,又已分了家,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力图暗示柳东行这一脉是在其祖父那辈就分家出去的。
  柳东行在碧纱橱听得分明,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讽刺的弯度。
  旁边的文安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他:“上会你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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