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远房表侄,家住城外一处还算富庶的庄子,说来也巧,也是个教书先生,虽然没有功名,但与容双却真正称得上门当户对。他也是容貌端正、性情稳重之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先前订过一门亲事,但因为父母先后亡故,要守孝,为了不耽误女方花期便退了亲。身为恒安人,他对容氏太夫人的贤名是早有耳闻的,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满意,已经换过庚帖,但还未定下婚期。
这门婚事订了以后,柳三太太对文怡的态度才真正有了改变,甚至愿意在公公面前为文怡说几句好话了。随着文怡许诺为容双置办的嫁妆日渐齐备,并且第一时间送到了柳四太爷家,柳四太爷对文怡总算会偶尔露出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虽然仍有不足之处,但文怡已经很满意了。她并没打算太过委屈自己去巴结这家长辈。只是柳东行从小就难得受到族人的关怀,即便心里有怨,对这几位长辈也仍旧难以割舍的。既如此,她也乐得做个大方体贴的好妻子。
看到柳东行郁郁的模样,她便笑道:“你怎么了?难道还为那天几位长辈对我不满的事而生气?我是正主儿,都不恼了,你还替我生什么气呀?!行啦,赶紧高兴起来吧!”
柳东行抬头看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亲手背:“好娘子,你不恼,我也不恼了。我只是怕你受委屈罢了。”
文怡微微红了脸,再次将头挨上他的肩窝,轻声道:“说正经的,族里的人,要不就不带,要带,那就一定要挑个可靠的人!不但本人可靠,连家里也得是站在你这边的才是。不然,我们去了康南,人生地不熟的,肩任太子殿下所交托的重任已是不易了,哪里还有心力去小心身边的人?我方才也跟几位婶娘说过了,愿意把孩子交给我们的,那就把人送过来,若是心有顾虑,我们也不强求。说白了,这是你身为长兄想为族人尽一点心力,拉弟弟们一把,但你又不是族长,何必逼着族人上进呢?吃力不讨好,若是弟弟们去了康城,自己不学好,到头来还要怪你耽误了他们。”
柳东行叹了口气,晃了晃她的手:“我知道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谁有空去逼他们?爱来不来!”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族里别的人倒罢了,但是二婶那边,我还是不甘就此罢休。”
文怡有些惊讶:“你要做什么?二婶最爱无事生非,你要制止她再犯糊涂,只需跟二叔说一声就好。我看现在二叔对二婶也是越发厌烦了,甚至连宁弟也是受了他母亲的连累,才不得二叔看重的。”
柳东行诡笑一声:“娘子,你可知道,二婶在族里的坏名声,是她日积月累下来的?早年间,姚氏太夫人还没死的时候,她也曾经有过贤名呢!族人如今深厌她的为人,不但是因为她嚣张跋扈,颐指气使,还因为她善妒、狠毒。二叔身边原本不仅有白姨娘和桂姨娘两个人,前后还有过三四个小妾通房的,全都死的死,卖的卖,其中有一个还是一尸两命呢!”
文怡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二婶若是这样的人,那白姨娘她们母子几个……”
柳东行笑得更诡异了:“这个么……传闻是如此,至于是不是二婶动的手,也无人知道了。总之,这些罪名全都是算在二婶头上的。当时白姨娘也在这里住着,也没少受过二婶的气,甚至被二婶在大白天当着整条街人的面赶出大门,族里无论谁来说情都不理,后来还是四叔悄悄把人接回家中供养,又送信进京,二叔一接到信,便派人回来接走了白姨娘,从此再没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身边。族里人都说,白姨娘是个有福气的,她和另一个通房当时都有身孕,她的月份小些,但那个因为犯了点小错,被二婶一声令下打死了,一尸两命,其他几个丫头,但凡是跟二叔有些不清不白的,也都被卖掉了,只有她,在被赶出家门后逃出生天,进京不久就生下了二叔的次子。”
文怡听出一点端倪:“相公忽然说起旧事,莫非……有什么缘故?”既是全族人都知道的事,此时就算拿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柳复要处置妻子,早就处置了。
柳东行笑笑:“其实……当时被卖掉的丫头里,有一个人也怀了身孕。”
文怡倒吸一口冷气:“你如何知道?!”
“因为那位小兄弟如今找上门来了。”柳东行眨了眨眼,“这是前些天的事。有个商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托我一位少时同窗引介,见了我一面。当年那商人的父亲路过恒安,买走了那名丫头,在圆房前得知她身怀二叔血脉,便改纳妾礼为结拜礼,认了那丫头做妹子,想要送她上京与二叔团聚,不料途中染恙,一病病死了。那丫头扶灵去了他家乡,见他家只有孀妻弱子,因感其恩德,便帮忙撑起了家业,原本是打算在生下孩子后送信给二叔,让孩子认祖归宗的,那家人苦苦挽留,加上派人去京里打探消息的人说二叔待二婶敬重不减,又独宠白姨娘,却未过问被打死和被卖掉的人,那丫头灰了心,便索性安顿下来,直到去年过世,才嘱咐让儿子回家认父。”
文怡急道:“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早说?!”
柳东行满不在乎地道:“这事是那人说的,但是那丫头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天知道是真是假?那少年虽然眉眼间确实有几分象二叔,但恒安谁人不知我与二叔不和?他要认亲,怎的认到我头上来了?况且那少年略读过两年书,如今在他义兄手底下做个二掌柜,不愁吃不愁穿,认不认父,日子一样能过。因此我也就当故事听一听,没必要帮他传这个话,他若有心认父,二叔就在这里,他只管认去。免得我传了话,二叔查出是假的,那岂不是节外生枝?”
“若他真是二叔之子,便是柳家血脉,你怎能这般不上心?好歹要跟族老们提一提啊!”文怡嗔了他一眼,又问,“那你现在是打算帮忙了?可是……”
柳东行笑笑:“我本来只是这样打算的,但现在却决定改主意了,横竖宁弟嫡长子的地位无人可动摇,我便是给二婶和白姨娘添些恶心也是好的。”他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二婶从前不是总造谣说我是奸生子么?今儿就还她一个真正的奸生子如何?”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好戏连场
十一月的柳街格外热闹。先是有小一辈的柳东行衣锦还乡,告祭父母祖宗,修坟、扫墓、助学、寻访旧仆等等,接下来又有全族最显赫的成员柳复辞官归故里,其嫡长子柳东宁还未带着新婚妻子拜祠堂呢,便先后纳了两房美妾,叫族人非议不休,还闹出了其母强行给侄儿送妾以挽回名声的笑话。
但所有的这些事,都比不上接下来发生的另一件事引人嘱目。
被赶出家门多年的一名长房丫环,在外头生下了柳复的儿子,事隔十多年后,孩子上门认祖归宗了!
就在柳复夫妻带着东宁与文娴小夫妻俩去拜祠堂的那一天,柳四太爷领着这名少年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向全族族人宣布了这件事。看着那少年肖似柳复的眉眼,加上他把当年的细节描述得清清楚楚,从母亲的名字、担任的职司、柳复的生活习惯到白姨娘等一众妾室通房的名字、年纪,全都分毫不差,他甚至还拿出了母亲当年被卖时穿戴的衣裳首饰,无论是柳复还是族里记性好的人,都确认了它们的真实性。这样一来,无论柳顾氏的态度如何歇斯底理,都无人能质疑这名少年不是柳复所生了。
柳复看着那少年,显得有些激动,但也有几分尴尬、激动,是因为他的儿子太少了,东宁软弱不成材,东乔身体不好天赋有限,只有一个东俊还算合他心意,如今又添了一个儿子,不能说不是一件喜事。
可是他也觉得很难为情,因为这孩子的母亲在当年并非他名正言顺的通房,不过是因为他有几分喜欢,就收房了,却没来得及过明路,事隔多年后,被一向看不惯自己的长辈当着全族人的面揭破旧事,实在有些丢脸。其实他绝非好色风流不讲规矩的人,若是他早些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必然能做出更妥善的安排。
不过,看着这个眉清目秀、颇肖似自己年轻时候的儿子,柳复还是心软了。他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这么多年了,怎的不早些来找我?”
那少年文质彬彬,又带点儿拘谨地回答道:“孩儿名叫白矢,这是随的义父的姓,今年十四了,是六月初十生的。先母早年也曾想过托人去京城给父亲送信,只是…”他小心地打量柳顾氏一眼,迅速低下了头,“这事儿让外人知道,未免于父亲声名有碍,她不敢轻举妄动。加上那时候义父刚刚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无人支撑家业。先母感念义父大恩,便留下来照料他的妻儿,帮义母撑起家业,却对孩儿的身世不发一言。原想着报完了恩,再去找父亲也不迟,没想到这一耽搁,便是十几年,去年春天先母病倒了,觉得不好,怕自己去了,孩儿便再难认祖归宗,这才将当年的事告诉了义母、义兄和孩儿,让孩儿想办法找到父亲。”
柳复心下算了算,确认这孩子的确是自己的种,只是他母亲在寒冬时节被赶出家门,委实太可怜了些。他心中又添了几分怜惜:“方才四叔说,你在你义兄家读过两年书?可有功名?”
白矢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没有,义兄倒想让我多读点书呢,他说我是正经书香人家的孩子,比不得他们是行商的人家,只要会写会算又懂得礼仪道理就行了,多读点书总有好处,也不枉费了我功课比别的同窗都强些。可是,义兄家里一直不怎么富裕,也就是这两年生意有了起色,方才好些,我在他家长了这么大,能帮上忙了,怎么好再吃白饭呢?读书写字,自己在家也可以学的。”
说完这番话后,他用孺慕的目光看向柳复:“孩儿深知父亲位高权重,非常人可比,只要能见父亲一面,能得父亲一声承认,便心满意足了。至少,日后再有不知实情的人笑话孩儿是野种,孩儿也知道自己不是,不会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孩儿不敢给父亲添麻烦,若叫外人知道了孩儿的身世,岂不是有损父亲的清名?孩儿今日便回去了,父亲尽管放心。”
柳复有些感动,多乖巧的孩子啊!懂得上进,还不给亲长添麻烦!
只是不等他开口,柳四太爷便先斥道:“胡说!你既是我们柳家的血脉,从前我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万没有任由你流落在外的道理!你姓柳,不姓白!你是我们恒安柳氏的子弟!从前委屈你在商人之家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能再让你继续回去操卑贱之业?!你义兄也说过,你从前的功课很好,就此荒废了岂不可惜?正该重拾书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