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凉鞋已经变得灰扑扑的,纹理有了褶皱。他抚了抚周焱的脖颈,也不说什么,到处看了看。
地上一堆垃圾,茶几上摆着水果和一本圣经,电视机柜上团着几捆棉线。
李政走了过去,把插在棉线上的针拔下来,扯长棉线,绕了几圈,环在两只手上,回到沙发,说:“来,挑一下。”
周焱一直看着他动作,直到他走回来,她才说:“你会这个?”
李政坐在茶几上,弯腰跟她面对面,“会,我姐喜欢翻花绳。”
“……你还有姐姐?”
“嗯,比我大三岁,小学的时候生了场病,没熬过去。我家里排行老三。”
周焱垂眸看着花绳,说:“所以我叫你三哥哥?”
李政一笑:“你连为什么这么叫都不知道,还瞎叫?来,挑一个。”
周焱犹豫了一下,挑了几根线,接到了手里。
李政动作不太流畅,试了试才挑着线,顺利接回来,周焱又挑了一次,两人渐渐顺了起来。
小学时才会玩的花样,长大了,记忆依旧能翻出来。
周焱说:“以前大人说翻花绳会下雨。”
李政说:“现在不正下雨么。”
“还要下多久?”
“总有天晴的时候。”
周焱拍了下他的指头,“等会儿,我还没翻过来。”
李政绕了一下绳子,说:“从这儿穿。”
周焱听他的,顺利穿过,接回手里。
李政打量着,说:“高难度了。”他试着挑起一根,研究一下,再挑起另一根,尝试翻,危险,他又松开,再试一次,仍旧不成功。
周焱说:“你帮我撑着,我来。”
李政替上她的手指,周焱松开,另辟蹊径,第二次时成功翻了起来。
她边翻边说:“不管多难,总能有解,是不是?”
李政看向她,牵着嘴角说:“嗯。”
周焱接住了,撑着花绳,冲他一笑。
笑得像雨后的晴天,湿润的天空,洗涤后的湛蓝。
李政看了她一会儿,说:“等会儿。”
他抬起周焱的腿,将她的脚放到自己大腿上,从边上抽了张纸巾,捧着她的脚腕,低着头,一点一点擦拭着白色凉鞋上的泥和灰。
楼梯下,端着茶盘的沈亚萍转过身,朝林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声不响地下了楼。
“看看你这脚,昨晚洗脚了吗?”
脚主人拨了下指头。
捧着她的人轻轻一敲,说:“多大了!”
“……二十。”
轻笑:“唔。”
“李政。”
“怎么?”
“你还翻不翻?”
“你先撑着。”
意大利歌曲轻轻浅浅地吟唱着,脚上轻微的痒,粗粝的指头偶尔擦过她的皮肤,有个人在擦着她脚上的白色凉鞋。
翻绳有解。
泥垢能去。
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周焱望向窗外,细雨中,阳光一闪,总有最好的晴天会来。
☆、第41章
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张妍溪还没消息,楼下的拍摄仍在进行。
李政把脏了的几团纸巾扔进垃圾筐,回头瞥见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他走过去蹲了下来。
周焱把凉鞋扣好,指头抹了抹鞋面,看见他的动作,她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
周焱一声不响地捡起一件t恤,扯着两头,快速一折,t恤很快叠好。
李政看着她,手上整理衣服的速度慢了下来,说:“衣服还能叠出花样来?”
周焱说:“这是技巧,不是花样。”
李政随手折了两下,问:“自学的?”
“也不算,跟着网上学的。”
“真好学。”
地上十多件衣服,全是男装,乍一看以为是脏衣服,拿在手上,还能闻见洗衣液的清香,显然是有孩子闹情绪,把自己的衣服统统扔了出来。
周焱边叠边说:“沈亚萍说,这孩子从小性格就不好,现在更叛逆。”
潜台词是,李正杰冲李政大吼大叫,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正在叛逆期。
“孩子?”李政说,“从你嘴里出来这词,怎么听着这么变扭?”
周焱瞥他一眼,轻轻哼了声。
李政笑了下,慢慢地,笑容又淡出脸上,“他小时候,每次一见我,就要我抛着他玩,大了些,每次都是跟我讨玩具,被他爸妈揍了,他离家出走,一个人跑来我住处,说要跟我。两年前他也才十三岁,出了那样的事,看了一整年心理医生。”
周焱抚了下叠好的衣服,说:“可能再大点,他就能明白了。”
“明白什么?”李政抖了下地上的裤子,浑不在意地说,“明白那事儿不怪我?”
周焱想了想,刚要脱口而出一句,又及时忍住了。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叠上去,犹豫了一下,手抬起,放到李政头上,慢慢地抚了几下。
有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个动作。
头上的小手像最软的云,带着温度,散进他身体里,李政本来想嘲笑她几句,抬眸看见她神情严肃又认真,他心里像被人抓了下。
李政什么都没说,单膝碰着地,搂过她,倾身吻上去。
周焱双腿跪着,环住他的脖子。
**
楼下拍摄结束,一群人收拾着东西。
李政和周焱走下楼,高安看见他们,打了个招呼走近,摸出烟盒,分了一根烟给李政。
李政叼上烟,眯眼望了眼那群人,说:“拍完了?”
高安说:“没呢,才拍了一半,今天差不多了,那几个孩子也累了。”
李政问:“你们什么电视台?改天我也看看你们节目。”
“金口市电视台。”
“金口?金口跑来庆州?”
高安抽着烟说:“我这也是妇唱夫随,跟着我太太走。”见对面两人的表情,他加了句,“哦,我太太就是张妍溪。”
李政笑着:“夫妻俩一起做慈善。”
高安回头望了眼那几个孩子,笑了笑,说:“我也就是个小记者,以前呢,有饭吃就觉得不错,哪有什么高境界。可能是年纪大了,看着那些孩子读书读出息了,身上来劲儿。什么疾病残疾的,都没没钱读书来得让人难受,前者有钱不一定能治,后者有钱就一定能念上书,能用钱解决的事,偏偏不容易,咱们全中国这么多孩子,多少人上不起学。”
李政眼角瞥了眼周焱,说:“你们这已经够伟大了,公益事业多不容易。”
高安摇摇头:“我倒希望这世上所有的公益组织都能消失,这种东西的存在,只能证明社会的悲哀。”
“怎么是悲哀呢?”
高安愣了下,看向李政边上的小姑娘。学生样,背上还背着个书包。
李政望着边上的人。
周焱说:“张姐刚才介绍那四个学生的时候,我看他们都笑得傻乎乎的,这怎么是悲哀,能继续上学他们不知道多开心,那个男生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说得俗一点,将来毕业出来,还能建设祖国,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什么希望工程的照片,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睁着双大眼睛,那照片不是很有名么?这不是希望的意思么?”
高安想反驳,可是却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他看见李政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脑袋,眼神里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情绪。
那小姑娘又抬头瞥了李政一眼,眼里的话只有他们懂。
一个三十多,一个明显年纪还小,高安的诧异也就只那么一下,他笑了声,也不说什么,问了声:“你真的不想露个脸?毕竟你才是实际捐助者。”
李政说:“我没那做好事的心,不是那样的心,就不拿那样的功了。”
高安点点头。
人走了,李政牵着周焱的手,带着她坐到餐桌那儿,说:“开学的费用,我给你备着。”
☆、第42章
他说这话时语气随意,像在说“我给你买碗馄饨”,他已经定下了馄饨,所以也不问她吃不吃。
如此轻描淡写。
周焱没说什么,手握紧了一点。李政没坐,倚着桌子拍拍她的头,说:“给你弄点吃的,想吃什么?”周焱说:“我不是很饿,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行。”李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拍了下她的头才走,“坐着。”
来时客人才三桌,现在客人几乎满座,这样的雨天生意还这么好,平常不知是什么景象。周焱托着腮,瞧见玻璃门被推开,又有两个客人进来,伞架几乎满了,他们拿着伞,雨水从伞布上续续地淋下,又急又切,在地上汇成一滩池。
周焱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边上一道声音说:“不用让,坐吧。”
周焱看向来人,顿了两秒才说:“不耽误你生意了,我去找李政吧。”
沈亚萍拉开椅子坐下,和声和气道:“坐吧,不用这么客气,反正雨伞都搁不下了,我还不想弄脏地板。”
门口那两个客人见没座位,已经转身走了,周焱见状,只好坐下。
沈亚萍问:“楼上你帮我收拾过了?”
周焱说:“是李政收拾的。”
“衣服叠得这么整齐,倒不像他。”沈亚萍随口道。
倒不像他什么?周焱想了想,问:“你刚才追到李正杰了吗?”
“追到了。”沈亚萍语气疲惫,“这孩子,越来越不好管教,幸好再过一个月他也该回学校了。”
“他在哪读书?”
“省会一个私立中学,平常都住校,老师管得严,让人放心点。”沈亚萍的视线在周焱脸上轻轻掠过,说,“他刚才瞎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周焱抠着手指甲,问:“说你们旧情复燃那些?”
沈亚萍一笑:“对,就是那些。”
“我知道。”
沈亚萍又说:“我跟李政也没什么旧情。”
周焱看着她不语。
“虽然有小杰父母的那一重事……”沈亚萍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希望他至少能活得像个人样吧,男女感情这方面的误会,能免则免,他跟你在一起,倒还挺像样的。”
**
厨房里热火朝天,几个厨子忙得像打仗,李政在边上借了口锅做蟹肉炒饭,颠勺勾火,瓷砖墙壁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