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途  第-2页

记得,那个时候我记得你还在念初二还是初三?”
  “那会儿初三。”
  “那现在是三十二还是三十三来着?”
  “三十二。”
  “哦。”周母指了下床,“坐着说吧。”
  “诶。”  
  周母拍了下周焱:“帮我拔白头发。”
  周焱一愣:“……哦。”
  周母解开头发,微微侧坐在床边上,前两年头发一片乌黑,这两年白了好几丛,表面有几根白的,拨开一层黑发,底下更多。
  周焱看着眼前好似成片的白发,鼻头一酸。她没试过拔头发,不敢轻易下手,攥着一根轻轻地拉扯。
  周母道:“用点力,动作利索点才行,你这样不轻不重地扯着疼,痛快来一下!”
  周焱试着用力一拽,感觉手底“哒”一下,一根白头发被连根拔起。  
  周母自顾自跟李政说话:“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周焱看了眼李政。
  李政回答:“爸妈早几年就走了,家里还有个侄子,基本就等于我一个人。”
  “哦,你开船开了多久了?”
  “快两年了,十几岁的时候也在船上呆过。”
  “那你前些年什么工作?”
  “干过厨师,后来做生意。”
  周母又问:“听她舅公说,你的船是自己买的?”
  “是。”
  “挣得怎么样?”
  “……还行。”
  “以后什么打算?一直跑船吗?”
  李政朝周焱看了眼,说:“不一定。”  
  周焱专心拔头发,手上已经攥了十来根,她怕会将母亲头发拔光了,可是又不想停。
  她记得几年前来这里,住的也是这个房间,一家三口省钱就开一间,她睡靠窗的床。现在外面大雨倾盆,潮泞湿热,屋子里却干燥凉爽,一问一答,宁静安好。
  
  周母问她:“拔了多少了?”
  周焱说:“十几根。”
  “你说你找的那个工作,是做什么的?”
  “服装厂,计件的。”
  周母指挥李政:“哎小李,帮我拧个毛巾过来。”
  “诶好。”  
  周母说:“你第一份工作,要好好做,别怕吃苦,工厂里做事也别觉得丢脸。”
  “……我没。”
  “这两年你算是听话,也有长进。”周母接过李政递来的毛巾,拿起周焱的书包,替她擦了起来,边擦边说,“有空也洗洗书包,看看这脏的……你既然自己挣钱了,想读书就去读,用自己挣的钱读,别去弄什么助学金。”
  “……好。”
  “别停啊,接着拔,拔了几根了?”
  “……二十几。”  
  周母擦着书包的边角,问她:“能坚强吗?”
  周焱又拔下一根白头发,没有说话。
  周母说:“要坚强,要学会独立。”
  李政紧紧地盯着周焱。
  周母又说:“吃得开一点,内向的人出了社会吃亏。白头发拔光了?”
  “……还没。”
  周母拉开书包拉链,看见里面的糖果,说:“糖啊,我吃一颗?”
  包装还没拆,她撕开来,拿了一颗黄色的糖。
  甜滋滋的菠萝味,甜香充斥着房间。  
  周母说:“拔得差不多了,我看看。”
  她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周焱跟着她。
  “行了,今天在这里睡一晚。”
  周焱拉住她的衣服,摇着头。  
  周母看向李政:“你陪她吧,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她用力抽开周焱的手,周焱却紧抓着不放。  
  黑夜里,警笛声突兀地夹杂进雨声中,从最初的模糊不清,越来越近,到现在的尖锐刺耳。
  周焱眼泪簌簌往下落,叫:“妈,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
  “这么多年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周母扇了周焱一下,终于将自己的衣服抽出,说,“别跟出来,别看,今晚好好睡一觉,记得去上学。”  
  顿了下,又说:“李政。”
  李政看向周母。
  周母只叫了声他的名字,看着他,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走了。  
  刚才上厕所报警到现在,才短短几十分钟,似乎才说了没几句话。
  周母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想着这漫长的两年时光。
  她不是没有恨过,想死也很简单,但烂摊子不能留下,卖了房子,外出谋生,清还那不清不楚的“债务”。
  她倒希望周焱能恨她这个当妈的,将来她活得能轻松点。
  两年,最后到底熬了下来,用自己的方法,孤注一掷了一回。
  警灯在夜色下格外刺眼,她坐进了警车。  
  王麟生等人进去,把后座门关上,望向前方的农家乐。珍珍农家乐,名字简单朴素到毫无特色。
  同行的人叫了声:“小王,还不上车?”
  “来了!”  
  **  
  门关上,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周焱手抓着门把,想着“别跟出来,别看,今晚好好睡一觉,记得去上学”,眼泪始终止不住。
  她没跟出来,没看,心拧得麻了,额头往门板上砸,砸第二下的时候额头一软。
  李政红了眼,手心挡在门板上,周焱抓着他的衣服,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警笛声愈行愈远,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半分。  
  **  
  许久,黑夜重新归于宁静。
  周焱在房中枯坐,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神情呆滞。
  过了会儿,问李政:“几点了?”
  李政说:“两点。”
  “车子到了哪里?”
  “……还不到三分之一路程。”
  周焱揪着书包带子,过了会儿又问:“几点了?”
  “刚过了十分钟。”李政说,“睡一会儿。”
  周焱躺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灯罩上有几只小飞虫在爬来爬去,灯罩里面许多黑点,都是小虫子的尸体,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
  周焱说:“还在下雨。”
  李政索性撩开她的被子,躺了下去,把她往怀里一搂。
  他问:“睡不着?”
  “嗯。”
  “那随便说说话。”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周焱想了想,说:“我妈让我开学去读书。”
  “我知道。”
  “她给我留下了八千块钱。”
  “挺多的。”
  “她之前还不让我读书,我跟她说我要回学校,她还把赶走了。”
  “就是你上我船的那回?”
  “嗯,就是那回。”  
  李政说:“你妈心肠挺硬。”
  “她就是这样的人。”周焱说,“她狠得下心。”
  “她对你狠不下。”
  “不,她对我最狠得下,你不知道这两年她让我做的事,演出的时候我被那些男人吃豆腐,她眼睛都不眨。”
  李政问:“真被吃豆腐了?”
  “……也没有。”
  李政摁了下她的额头。  
  周焱往他的胸口贴了下,轻声说:“我妈要坐牢了……”
  李政手臂收紧,胸口的布料湿了。
  “我妈要坐牢了,李政……”
  李政抱住她的脑袋,听着胸口闷闷的哽咽声,不停亲吻她的头顶,低声说:“你妈是个成年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焱摇头。
  李政又说:“那姓王的警察不是说了,量刑也许会轻。”
  周焱仍旧埋着头。  
  其实说得再多,都是多余,所有理智在最亲的亲人面前总会轻易化为乌有,任何道理都会像灰尘一样变得让人厌恶。
  李政只能抱紧她,说:“你还有我,嗯?”  
  到了后来,周焱昏昏欲睡,李政一直没阖眼,注意着时间。
  车子已经过了二分之一的路程,周焱眼角的泪痕已经结成了块,李政轻轻抠了下来。
  车子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周焱在睡梦中哭了一声,很短一下,然后皱紧了眉头,李政亲了亲她。
  车子过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时,周焱的眉头松开了。
  车子走完了全部路程,李政靠着枕头,叹了一声,心口微疼。  
  **  
  周焱醒得很早,天边已经有了淡淡的光线,雨似乎停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二十岁,父亲亡故,母亲坐牢,她坐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读着课本。
  她明明还在念高一,刚跟父母来庆州旅游,昨天入住了农家乐,吃了父亲钓的鱼。  
  “周焱,周焱?”
  周焱转头,望向床边的男人,他似乎刚洗过澡,身上的水还没擦干。
  “周焱,醒了?”
  周焱没说话。
  “快六点了。”
  是么,快六点了?
  “怎么了?”
  她只是还没睡醒。  
  李政拍拍周焱的脸:“怎么了?说话!”
  周焱目光呆滞,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李政将她从被子里挖起来,抱着说:“说话。”
  仍旧没反应。
  李政掐着她下巴:“哑巴了?我让你说话!”
  周焱还是不动。
  李政贴了下她的脸颊,把她抱住,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低声说:“说句话,乖,跟我说句话。”  
  “没事……”周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了一句。
  李政闭了下眼,过了会儿才睁开,推开她,问:“醒了?”
  周焱点头。
  李政说:“现在走?”
  “嗯。”  
  周焱起床,草草刷了牙洗了脸,浑身无力,头还有点晕。李政看她面色不对,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体温看起来正常。
  他问:“不舒服?”
  “还好。”  
  下楼退房,两人上车,李政想了想,说:“等会儿。”
  他又下去一趟,片刻回来,拿了两个白煮蛋和牛奶面包,剥着蛋壳说:“多少吃一点,路况不知道怎么样,也许又得几个小时。”
  周焱接过白煮蛋,机械地咬着吃,蛋黄掉了腿上,她腿动了下。
  李政捡起蛋黄,递到她嘴边,顺手拍掉她腿上的碎屑。周焱摇头,李政问:“不吃?”
  “嗯。”
  李政自己把蛋黄吃了,又吃了一个面包,才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走得路跟昨天的一样,李政没再开导航,出了梅花坞,又下雨了,路更加难开。
  李政盯着路况,跟周焱说:“再喝点牛奶?”
  周焱慢慢地摇了下头,过了会儿问:“要开多久?”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李政说,“我让林泰先去警局看看?”
  “不用。”  
  周焱抱着书包,时不时用指甲抠一下上面的脏印子,李政说:“再眯一会儿。”
  “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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