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他坐进车里,拍拍车窗:“路上开车小心。”
“我会的,周一见。”秦明川一打方向盘,纯黑色宝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停车位,向着庄园大门开去。
刘先生的庄园离城区不可谓不远,这附近都是高级别墅区和山岭森林,一派清幽,远离俗世的喧嚣,连公路两边都没有设路灯,秦明川憋了满怀难以忍受的酸涩,一路把宝马飙到一百八十公里,开着车窗,呼呼的寒风直灌进车里,衬衫领子被风刮得不停挥舞,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只看着两道雪亮前灯照耀前方的黑暗,自己的心却像被浸泡在墨汁里,粘稠到被黑暗完全侵染,动弹不得,无法救赎……
在开到城区的时候,他才放慢了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开得太快了,刚吃进去的山珍美味在胃里被冷风一激,翻涌着向嗓子眼奔来,他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停车在路边吐出来痛快,却在路灯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英杰,照旧是一身皱巴巴的西装,骑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卖废品都不会有人收的破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在路边歪歪扭扭地前进,嘴里还哼着小曲,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感觉到有车驶近自己身边,下意识地往人行道上一拐,长腿一迈,撑住了车,回头看架势是要破口大骂,看见是秦明川,才露出一贯的嬉皮笑脸:“老秦,巧啊。”
秦明川不说话,也不下车,就这么看着他,夏英杰被他看得心里虚,强笑着说:“你怎么了?脸白得跟鬼一样,这么看着我干啥,我欠你钱啊?上次那顿可是你心甘情愿请的,就算我吃得多了一点,最后打包了几个菜走,你们懋华财大气粗的,也不该在乎这点吧?曹大Boss能为这点事不给你报销饭钱?我们也没搞什么低俗的娱乐,票更没开成办公用品啊。”
听着他不着边际地瞎扯,秦明川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越来越远的瞎扯蛋,沉声说:“今天证券业协会年会,在富洋金控顶层召开。”
“我知道啊,公款**嘛,有的吃有的喝,临走还有纪念品,你说这好事咋就没轮到我呢?我倒是想牺牲周末的休息时间去啊,我们卫总非说要给下面人锻炼的机会……嗳,你不也没去么,你们公司这次轮到谁去接受**的考验了?”夏英杰摸着下巴,调侃地问。
“岳青莲。”
夏英杰羡慕地咋了一下嘴:“是她啊,完了!完了完了!你说顾家的小白脸那么玉树临风的,往会议现场一戳,让弗萝拉看见了,还不芳心跳得像数钞票,立刻巴上去啊?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算你们公司为和谐社会展做出贡献了,友邦睦邻么。”
秦明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惨白得毫无血色,他明白压根不该停下来和夏英杰说话的,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势必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但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憋的那口血,怎么也要找个机会吐出来才好,他一定要告诉夏英杰,他要看着这个满不在乎的男人脸上出现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南洋毛家为了立威,也在你们公司闹出人命了吧,那个跳楼的硕士分析员助理。”秦明川用的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夏英杰脸色微变,谨慎地看着他,刚才还没完没了的唠叨戛然而止。
两人一个车内一个车外,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秦明川盯着他的眼睛,再次说:“今天去富洋金控参加年会的,是小岳,岳青莲。”
“**!”夏英杰陡然出一声怒吼,一脚往他的宝马上狠劲地踹来,“你吃什么长大的?秦明川!那丫头对你死心塌地信得跟真理一样,你就这么对她?!你让她去送死?!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心?”
秦明川因为他的暴怒而忽然平静下来,冷笑着说:“你有家族利益,我也有,比起来谁都不比谁高尚到哪里去,如果不是你太懦弱,故意在她面前做戏,三年前你早该和她好好地交往,现在说不定她已经在家相夫教子,那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夏英杰举起手指着他的鼻子,想说什么又放弃了,转身踢开自己的破自行车,狂奔到路边伸手:“出租车!”
看着他钻进一辆出租车呼啸而去,秦明川唇边的冷笑持续扩大,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跟上去的念头。
本来只是个走过场的年会今年有些不同寻常,第一次协办的富洋金控似乎是想借此机会和各方同业打好关系,不但会场花团锦簇布置奢华,端茶倒水的招待小姐也个个明眸皓齿言笑颜如花,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例行公事的自助冷餐晚宴也下了大本钱,餐厅里覆盖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一色的纯银餐具被擦得光可鉴人,和装有各类酒水饮料的玻璃瓶在水晶大吊灯下交相闪烁,映出金融圈的盛世繁华。
岳青莲说起来怎么也是个白领,虽然不像徐丹宁那样经常和财大气粗的暴户建筑商打交道,到底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但是今晚自助冷餐的排场还是让她有些目不暇接,表面上她捧着一个描金的白骨瓷餐碟在矜持地巡视着菜色,其实心里早在疯狂地呐喊:哇!鲍鱼!哇!螃蟹!哇!大龙虾!哇!鱼子酱!
她之所以犹豫真的不是在对食物挑挑拣拣,而是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既优雅又从容地把所有自己看中的美食一股脑地卷到盘子里。
就在大家频频举杯,气氛热烈的时候,会议主办方不失时机地宣布今晚会临时开放顶层花园供各位来宾参观,宾客们顿时欢声雷动,金鑫大厦顶部的空中花园在金融街已经是远近闻名了,毕竟把楼顶全部改造成花园这个创意和手笔都颇不凡,据说里面的植物还都是千里迢迢从南洋连根搬运而来,连土殖都是进口货,为了模拟出逼真的热带环境让这些娇嫩的植物宾至如归,这个大温室耗费的电费几乎是金鑫大厦全楼所耗电费的四分之一,湿度温度都被严格地控制着,力求在这个冬天会下雪的纬度上保持一方南洋风情。
参加年会的客人们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激动今天自己居然有眼福可以去参观传说中的顶层热带花园,一边三三两两地在招待小姐的引导下向餐厅侧面的出口走去。
岳青莲正在拿着一个钳子认真地敲打着两个几乎有她整个手掌大的蟹钳,这种南洋深海蟹个大味美,肉质细嫩,甘美之余又多了一丝湖蟹河蟹不曾有的淡淡腥味,却并不难闻,稍微挤一两滴柠檬汁调和之下就变成唇齿间鲜美的回味,她在心里感叹:唉,真是暴殄天物!要是热腾腾刚出锅的螃蟹配上老醋姜末,她一个人就可以吃下一只去!冷餐到底没什么太大胃口,又是在这种正式场合,连下手抓都不行。
等她心满意足地把两只蟹钳都剔得干干净净,用餐巾抹抹嘴,再一抬头,餐厅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招待员察言观色之下,适时地上前笑着问她:“小姐不想参观一下热带花园吗?”
原来大家都去参观花园去了啊,岳青莲想了想,也许去溜达一圈,消食之后回来再度战斗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欣然一笑,从吧台上拿了杯椰子汁就跟随着队伍的尾端向花园走去。
29、空中热带花园
从餐厅出去拐了两个弯就是一条两边都是玻璃墙的长廊,墙那边陈列着一些盆栽植物,枝繁叶茂,肥美的绿色叶片苍翠欲滴,间或有大朵大朵颜色鲜艳的花在怒放,满园春色,和外面十二月的寒冬形成强烈的反差,有人啧啧称奇之余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要去上层更广袤的天地一探究竟。
走上一个斜坡,再一拐,迎面就是金鑫大厦的顶楼,也就是花园的大门,头顶是玻璃天幕,仰头望去可以看见被霓虹灯染色的都市夜空,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雪,部分玻璃框上还积累着小小一团雪白,入口处三扇铁艺雕花的大门特地做得很古旧的样子,把手和花纹上布满了铜绿,岳青莲仔细辨认了半天,也没认出布满大铁门的藤蔓状花纹是什么款式,倒是在藤蔓间不时隐藏着一只不知名怪兽的脸,让她找得起了兴趣。
粗略数了一数,铁门上差不多有几十只这样的兽脸,各不相同,光着一点就可见主人的用心和讲究。
主办方的一位工作人员在门口担任简单地解说,是个皮肤黝黑貌不惊人的男子,态度很和气,正对她前面的那位海通证券的代表说:“是的,这里很多植物都是从顾老先生的庄园里移植而来……这表达了富洋金控扎根大6谋求展的决心……是的,您说的对,也聊解思乡之情……”
他一眼看到后面款款走来的岳青莲,微笑着让过那位先生,稍一欠身:“小姐,晚上好。”
“你好,这花园真美啊。”岳青莲这话倒不是出于客套,刚一进门她就被满眼的翠绿给惊呆了,热带花木生命力极强,大门处的空间已经不算狭小了,但浓绿色的爬藤类植物纵情地在大门背后铺天盖地攀附着,搭配着一人多高的芭蕉树,让本来开阔的视野也被绿色渲染得迷离,几千平米的大楼顶端,这一刻看去完全就是一个完整的热带丛林,岳青莲甚至开始担心自己走在里面会不会迷路。
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倏地攫取了她的心,明明身处室温高达二十六度的室内,刚才还觉得热,现在不知怎么的,背心处悄悄渗出冷汗,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已经潜伏了很久,把冰冷的捕猎视线凝聚在她身上,随时准备出致命一击。
她惊惶地回头环顾,身后除了大门外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她想象中的毒蛇猛兽。
“小姐,您怎么了?”工作人员关切地问。
岳青莲长吁了一口气,暗怪自己疑神疑鬼,这么多人呢,又不是午夜加班留在办公室,能出什么事,她微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还开了个小玩笑:“我还以为真的到了热带森林,正想着会不会从草丛里窜一条蛇出来咬我一口。”
工作人员也笑了:“请您放心,所有的植物土壤进海关的时候都是经过严格检疫的,不会有蛇虫混杂其中,如果说动物的话,我们的确计划在花园里放养几只金刚鹦鹉极乐鸟,只是检疫手续还没有办下来。”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只在电视上看过金刚鹦鹉。”岳青莲倒是很喜欢那类花哨的鸟,不由多说了两句,“希望明年来的时候能有眼福。”
工作人员的微笑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