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都是泉水,没事还可以爬树爬山玩,我爸教我识字,自己写了课本教我学……等到文革结束了,上海他家人传来消息让他赶紧离婚,好回城,那边都办好了出国定居的手续了,我爸不同意离婚,要永远和我妈在一起……我妈跟我说,去不了城里啦,以后就一直待在这林子里了,我当时很高兴……但后来我妈传了我一些陈家修炼的法诀,现我进境神,天赋异禀,又觉得不能浪费这点天赋,就又回去求陈家能收我入门。”
“然后呢?他们不肯?你偷偷地学,走火入魔了?”
“没有没有……陈家倒没有那么迂腐,再说,我始终还带着族里的一半血脉,所以,陈掌教和几个长老商量了一下,就同意我进山了……当时负责带我入门的是陈初的小叔公陈予,掌教的亲弟弟,他虽然沉默寡言教学严厉,但还是很用心地栽培我,倾囊而授,我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是年少英俊,出类拔萃,在全族的年会例行比武上拔得头筹,和陈初的威风差不多……掌教已经答应等我十六岁之后,会让我参加一柄飞剑的竞争比武。”
他的脸忽然闪着一抹光辉,像是对于过去岁月的回忆使他突然地幸福了起来:“我姐姐那时候也长大了,是山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哎哎我真的不是骗你们,我妈已经够好看了,我姐姐更好看,不信你看看陈初就知道了。”
陈初背对着他们,手指紧紧地撕扯着床单,用力地拧着。
岳青莲给夏英杰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说重点。”
“因为我母亲出过的事……我姐姐养成了非常温柔低调的个性,行事慎重小心,平时也从来不跟男性有什么来往,上门说亲的人并不多,但陈掌教的儿子,也就是陈初的爸爸陈敏,非常喜欢她,请了父亲和几位长老,郑重其事地求婚,娶了我姐姐过门,过得很幸福,也就是没到一年吧,就怀了陈初……”
夏英杰又把头埋了下去:“那个时候,我爸爸老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我妈一开始用祖传的方子给他治,大约是耽误了时间,后来到县医院一查,现是癌症……已经扩散到脑部了。”
他抹了把脸,苦笑着说:“我妈急疯了,打电话到上海去,我爷爷奶奶都已经出国了,还有个姑姑在,出人出钱,倒是帮了大忙,然后他们俩就去上海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我爸已经快不行了……上海那边连墓地都给他买好了,劝我妈别折腾,我妈还是一意孤行,带着我爸回了临平山,去求陈掌教,要一颗灵丹。”
陈初的手指一用力,嗤啦一声,雪白的床单被撕破了,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我说过了,陈家信奉的是‘无为’,对于治病救人向来是责无旁贷,但对于我爸那种已经是绝症,必须要起死回生一类的上品丹药才能回天的,等于是改变命运的行为,他们是不赞同的,觉得生死有命,既然已经被诊断为绝症,那就不要逆天行事了。陈家历代掌教都从来没有利用外物延长过寿元,都是自然而来,自然而去,他们自身都不肯用丹药延命,何况一个……一个外人。”
岳青莲下意识地看向陈初,夏英杰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点了点头:“我妈已经被在族谱上勾掉,所以不能自由地进出临平山,根本无法到掌教面前恳求,就传话让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我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激动,当晚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丹田尽毁……”
夏英杰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她知道我这边不行了,就换了个法子,去求我外婆,让我外婆带着,偷偷地见了我姐姐一面,那时候我姐夫正在闭关,我姐姐脾气本来就软弱,从小又缺少母爱,一听说妈妈要见她,立刻就去了,我妈就求她,去后山放置丹药的地方,给我偷一颗灵丹,说是可以起码保住我的丹田,不至于变成一个废人,,说自己的丈夫已经快死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儿子,不然也不想再活下去,说她是少掌教的夫人,又怀着孩子,无论怎样族里也不会难为她……不知怎么的我姐姐就答应了她,真的去了,那时候她正怀着陈初在七八个月的时候……然后……然后其实凝碧阁的头几层是没有什么大威力的,如果她真的是去为我拿一颗普通的灵丹,以我姐姐的修为可以全身而退,但我母亲给她的地址……是三品以上的丹药,是被严密保护着的,我姐姐拿到了丹药,也被看守凝碧阁的叶青师叔祖的天星砂所伤,她要是赶紧回家调息,也许还能活下来,但她惦记着我妈的嘱托,提了一口气,奔到山口,把丹药送到我妈手里,再回去的时候就……就……”
夏英杰说不下去了,把手指插进乱得跟鸟窝一样的头里狠命地抓着:“她一出事,我姐夫心有感应,修行到一半的时候猛然飞剑出关,全山都被惊动了,我拼命爬起来赶过去,我外婆哭得都快晕过去了,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姐姐躺在床上,脸色雪白,血把半张床都染红了,还往下滴着……她咽了气,可是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起来,挣扎得……很厉害,隔着衣服都可以看见,我姐夫……我姐夫就红了眼,用剑……一剑……剖开了她的肚子……”
“闭嘴!闭嘴!”陈初猛然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吼,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用力向房门砸去,“你给我闭嘴!”
夏英杰抬起头,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喃喃地说:“陈初,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是我还是要说,那颗丹药真的不是为我偷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那颗丹药……我妈骗了我姐姐,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我不管!我不管!”陈初完全暴躁了起来,失去理智地怒吼着。
“陈初!你想干什么?你还有没点是非观念?”岳青莲厉声喝道,“父母之罪不殃儿女,明明是他妈做错了事,你还想恨他一辈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舅舅和你一样是受害者!他不欠你什么!”
陈初住了声,看着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咬紧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末了转身又坐回原位去了。
“他哭了!”小麒麟从床上跳下来,用小肥手扶着陈初的膝盖,向上看着他,大声地宣布,“他哭了!”
“麒麟!”岳青莲又好气有好笑地冲他摆手,“嘘……”
夏英杰尴尬地看着她:“说都说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岳青莲看着他,问:“那你给我的那颗丹药,是哪里来的?”
“是……后来,陈掌教赐给我的。”
“这是条件?你几十年给陈家当牛做马的报酬?所以你相亲两百多次都失败,就是不想拖累一个姑娘跟你一起下水?陈家就用一颗丹药换来了你一辈子的忠心?夏英杰,你自己都没想过,这到底值得不值得?”
夏英杰连连摆手:“不不,你误会了,陈家从来没跟我谈什么报酬,契约也只是定下了我给卫总工作,没钉死分成的数目,我说过了,陈家信奉的是无为而治,甚至对于博纳基金的帐,都不关心的,随便卫总给多少算多少,多了不退,少了不问……卫总也老埋怨说给陈家代理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就是他,换个人早就全部私吞了。我出来工作之后,每月交给山里的钱,也是由我自己决定的,陶韬上交大约三分之一,从部队里当兵拿津贴到现在跟着卫总做大秘,一直如此,但是我……我不行,我每次不把每一分钱都寄回去,就感到良心不安……好像欠了谁一样。”
说着,他又抬起眼,偷偷地看着坐在卧室里的陈初:“我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了,是不是卫总每次回家都要跟陈掌教吵架,到后来,他就给了我那颗丹药,你别瞎想了,那真的不是你以为的什么灵丹妙药,就是一颗短时间内回复元气的,嗯,就是这样。”
这时候门铃响,孟妮可去开门,胡小凡拎着四个披萨盒子和两瓶可乐走了进来:“孟长老,木林森的晚餐定食也叫过了,他们说十分钟后送到。”
他注意到房间里的气氛不对,惶恐地低声问:“怎么了?”
“没你的事,小凡,你们去里面吃饭吧。”
胡小凡答应了一声,走进卧室去了,孟妮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伸个懒腰也站了起来,“我也进去吃饭好了,免得送外卖的进来,还以为这里有人艳福不浅呢。”
岳青莲白了她一眼,伸手在后面做驱赶状。孟妮可耸耸肩,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走了,明早再带早餐来看你们。”夏英杰从往事的追忆中彻底回复过来,“青莲,别责怪陈初,他还是个孩子,再说,的确是我们家欠了他的。”
岳青莲叹口气:“三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一个成熟的男人,就该把自己的小家庭和大家庭割裂开。”
夏英杰苦笑:“是,我木头脑袋,我屡教不改。”
他向房门走去,岳青莲跟在后面,忽然伸手按住了他握住门把的手:“老夏……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完全没必要因为父母的错误惩罚自己,这样过一辈子,难道你就甘心吗?”
夏英杰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青莲,单纯割裂开来的话,我爸爸妈妈之间的爱情,可以说感天动地,忠贞不渝……可是他们伤害了很多人,我爸爸对于爷爷奶奶是不孝,我妈妈对外公外婆也是不孝,我姐姐姐夫本来是非常幸福的,如果陈初顺利地出生,他们会是临平山第一美满的家庭,你不知道,我姐姐又美貌又温柔,贤良淑德,我姐夫当年也是临平山最有希望的青年才俊,可是,全完了,什么都没了……我姐夫后来又结了婚,他不能再修炼,不能再用剑,现在就跟任何一个农民没有什么两样,种地,收粮,入仓……他甚至连我姐姐的坟都不能看到,更别说陈初……越是心灵单纯的人,越容易被伤害,而且无法弥补,终生痛苦……青莲,那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爱情是不够的,爱情并不是人类最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别的……我不能爱你,对不起。”
他把头深深地低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岳青莲感到他被自己压住的手冰凉得吓人,想要说点什么,但嗓子仿佛被堵住了,半天才哽咽着说:“夏英杰,你总是想拯救别人,可是那也没必要牺牲你自己……你和陈初一样,都该学着,怎么对自己好一点……”
夏英杰猛然挣脱了她的手,夺门而出,岳青莲下意识地追了出去,才迈出一步,看见他沉重的背影,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