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约二十里,由于是咸水湖,鱼类甚少,并未被私家占有,据说近年湖水转淡,颇有鱼类繁殖。”
司马昱征求尚书仆射王彪之的意见,王彪之人称“王白须”,与顾恺之之父顾悦之一样是少年白头,王彪之白得更彻底,二十岁时就连胡须都是白的,现在年近六旬,自然更是鹤发银须,捻须道:“待大中正考核后再议吧,赐湖应有司徒府、左民尚书部、祠部共商才行,既有黜废,那么有升赐也是常理。”
司马昱点点头,麈尾一摆,朗声道:“钱唐陈操之,请到前面来,向各大中正见礼。”
陈操之起身,走到会稽王司马昱座前,施礼道:“钱唐陈操之拜见会稽王。”又分别向八州大中正行礼,这就表示开始考核了。
司马昱道:“就由本王先来考核陈操之——”问:“陈操之师从何人?儒经玄典哪部最为精通?”
他人皆坐,陈操之独立,答道:“操之幼时由先父、先兄启蒙识字,后拜葛稚川先生为师,不为炼丹修道,只为经世之学,后游学吴郡,得大儒徐藻博士教诲,学问增进,至于音律、书法和绘画,卫协先生、张安道先生、戴安道先生、小陆尚书、桓伊太守、顾长康都曾指点于我,受惠实多。”
司马昱道:“操之可谓转益多师——”对堂上诸人道:“诸位随意问难吧。”
德高望重的尚书仆射兼领徐州大中正王彪之捻着白须,抬眼望着身形挺拔的陈操之,说道:“毛诗大序有云‘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何解?”
陈操之足穿布袜,缓步行到王彪之身前,作揖道:“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若夫取彼歌谣,播为音乐,或词是而意非,或言邪而志正,唯达乐者晓之,设有言而非志,谓之矫情;情见于声,矫亦可识。”
王彪之面露笑意,赞道:“妙解,非苦学深思不能至此。”转顾左右,说道:“陈操之通过考核,我无异议,诸位且再问难。”
司徒府长史兼领兖州大中正袁耽对王彪之所问的“情发于声”很有兴趣,说道:“《虞书》有言‘诗言志,歌咏言’,然则郑、卫之风,桑间濮上,靡靡之乐、涤滥之音,此亦为诗乐配合之准诗乎?”
陈操之走过去向朝袁耽施了一礼,又向坐于其父身边的袁通点头致意,说道:“歌乃声之咏,诗乃言之志,诗与歌亦有别焉,所谓郑声淫,声自为声,歌之调也,非诗也,调之淫哀,虽庄雅无益也,听其声,不闻其词,其感人如此,非其词之过也。”
袁耽点头道:“此言是也。”亦不再问。
八州大中正,陈操之先过了徐州、兖州这一关,当即垂袖而立,静等下一位大中正问难。
护军将军兼领交州大中正江思玄年过五十,以博学闻名,尤精于围棋,与范武子之父范汪俱列棋品上上品,弱冠时曾与丞相王导对弈,江思玄先旁观了王导与门客的一局棋,提出让王导两子,王导知江思玄棋力高强,受让两子应该是合适的,但王导为了考校江思玄品识,故意不肯受让,王导位高权重,常人阿谀奉承还来不及,岂敢违逆,江思玄却说若不让子恐怕不好对弈,对弈亦无趣——
王导便受二子下了一局,还输给了江思玄,王导认为江思玄不卑不亢具风骨,擢江思玄入丞相府为掾,很受重用。
东晋官场用人大多如此,讲究的品藻和妙赏。
江思玄向众人道:“诸位尽可考校陈操之经学玄论,我却异于是——”
司马昱问:“思玄兄有何特异的考校法?”
江思玄对陈操之道:“谢幼度言汝围棋堪称上品,老夫欲领教一局。”
司马昱失笑道:“一局围棋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半日,而且思玄兄棋力高强,陈操之与你对弈能有胜算乎?输一局棋就让陈操之回钱唐做田舍翁,勿乃太无情!此非大中正考核之正道。”
谢道韫心想:“江思玄围棋略强于我三叔父,而我与三叔父棋力相当,子重围棋应该是比我强一些,与江思玄正堪敌手,只是子重似乎很少与人对弈,为母守孝三年自然更不可能围棋,棋艺难免生疏——”
却听江思玄笑道:“输棋就做田舍翁?哈哈,何至于此!我不问胜负,只下一局棋而已,待诸位考核毕,我再与陈操之对弈。”
司马昱笑道:“思玄兄雅人也,那么诸位继续问难吧。”
陆纳接替庾希兼任扬州大中正,这时开口道:“谷风有云‘宴尔新婚,如兄如弟’何解?”
陈操之大袖轻拂、步履从容,来到陆纳身前深深一揖,答道:“兄弟,天伦也;夫妇,人伦也,新婚而如兄如弟,是结发而如连枝,人合而如天亲也。”
陆纳微一点头,默然沉思。
陆始看了陆纳一眼,似责怪陆纳问得太简单了,却未思及陆纳问这个问题是有深意的。
江州内史兼领江州大中正王凝之见韩康伯与孙绰端坐不动,心知这二人是辩难高手,想必是要等到最后的,便道:“我有一问,《说卦》云‘乾健者,言天之体以健为用’,请试论体用之名。”
陈操之略一凝思,说道:“天者,定体之名;乾者,体用之称。理事兼申,能用俱表,与‘用’对称者曰质、曰形、曰能、曰力,异名同义,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词章、经济均可言体用。”
世无陈操之,则王凝之娶谢道韫矣,虽然谢道韫归宁会向叔父抱怨王凝之迂腐只知迷信天师道,但日子还是照样过,然而因为有了陈操之,这些就已悄然改变,王凝之虽然依旧娶了谢氏女,但娶的却不是谢道韫这位当世大才女,当然,王凝之并不知道这些,很和气地说道:“陈子重说得甚是,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丹阳尹兼领豫州大中正韩康伯紧接着说道:“大中正考核,单单问难岂不是太过简略,我就以王内史体用之问再与陈操之辩难。”
堂上诸人都是精神一振,陈尚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知道十六弟的真正考验到来了,十六弟在八州大中正考核中轻而易举地过了五关,而剩下的三人分别是韩康伯、孙绰和庾蕴,这三关绝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庾蕴因为其兄庾希的缘故对十六弟怀恨在心,自是要千方百计刁难十六弟,而孙绰、韩康伯是玄辩高手,孙绰的玄言诗号称江左第一,韩康伯更是当世易学和玄学大家,有《周易系辞注》、《说卦注》、《辩谦论》名世,陈尚方才听贾令史说起,孙绰、韩康伯与陆始交情不浅,想必是要全力考验十六弟的。
谢道韫知道精彩的辩难开始了,挺直小腰,抬眼从叔父谢万的肩头望出去,看着陈操之挺拔的背影,心里为陈操之准备着答词。
第十三章 尴尬谢道韫
敲木鱼,问难道:“易之功用,其体何为?”
陈操之答道:“体之与用,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又如刀之于利,有刀则利,无刀由无利。”
韩康伯问:“六经、语、孟,不曾言体用二字,何也?”
陈操之道:“夫子每言无非有体有用,坦直而明通之论也,辩析义理,妙在会心,何必皆先贤所曾言乎?”
座上司马昱、谢万、郗超、竺法汰、竺道潜诸人皆点头称善,魏晋玄风,最喜突破前人窠臼,拘泥迂执之辈不为世所重。
韩康伯微窘,他最精于易象之学,当即道:“象曰‘天行健’,象有实象假象,如何辨析之?”
陈操之道:“易之所谓实象假象者,若地上有水、地中生木升也,皆非虚文,故言实象;假象者,若天在山中、风自火出,如此之类,实无此象,假而为义,故谓之假,并非真假之假也。昔日王弼恐读易者拘象而死于言下也,于其《易略例》申明曰‘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
郗超在一起助谈道:“韩尹著易象数万言,不知是得意还是得象?”
韩康伯大窘,说易谈玄半生,未有今日这般窘迫。
庾蕴道:“王辅嗣论易,一家之言也,并非千古不移之论,不然,周易何以流传!”
此时陈操之转身面对庾蕴,庾蕴就坐在谢万左侧,谢道韫使垂下眼睫,只看着陈操之穿着布袜的双足,布袜雪白,可以看出足拇指棱起的线条,显得矫健有力,不禁想走陈操之一日之内可登山涉水步行百余里的脚力,旋即回忆起那次陈操之登九曜山时她差点滑一跤,是陈操之搀了她一把。
只听陈操之说道:“说理陈义者取譬于近,假象于实,以为研几探微之津逮,圣人立言,启蒙后学也,穷理析义,须资象喻,然而慎思明辩者有戒心焉,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不能得意忘言,则将以词害意,假喻也而认作真质,斯亦学道致之者之常弊。是故《易》之象,义理寄宿之蘧庐也,药饵以止过客之旅亭也;《诗》之喻,文情之所归宿也,倘视易之象如诗之喻,妄言觅词外之意,超象揣形上之旨,丧所怀来,而亦无所得返。”
座中人皆叹妙,郗超、范宁却知陈操之此言另有深意,“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此非讥讽玄辩乎?理并非越辩越明,往往越辩越糊涂,终日清谈,何如默学深思?夸夸玄辩,何如躬为实事?
韩康伯、庾蕴俱无言,孙绰孙兴公叹道:“听陈操之此言,但觉往日所作之玄言诗俱废,正所谓丧所怀来,无所得而返。”
孙绰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孙绰这简直是对陈操之甘拜下风了,诸葛曾、袁通这些年轻一辈这才对陈操之刮目相看,孙兴公善辩是出了名的,未交一言就已令孙兴公折服,陈操之辩才实在惊人。
司马昱对陈操之在玄辩中表现出的才华和风度极为赏识,手中尘尾在案上一击,笑吟吟道:“诸位,陈操之可算通过考核否?”
八州大中正俱无异议,那庾蕴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个陈操之的确有过人的才华,边韩康伯、孙绰都自认不敌,他若再不识进退,硬要刁难,只像兄长庾希那样损及自身清誉,对付陈操之,只有徐图后计。
只有陆始不肯让陈操之就此轻易过关,说道:“会稽王,此次只有八州大中正在此,这样就算通过考核,恐难服众。”
司马昱含笑道:“陆尚书也要问难乎?请便。”
陆始面皮紫涨,说道:“我素不善清谈,但我举荐一人,可胜陈操之。”
司马昱摇头笑问:“莫非支公乎?若考核要由支公来,那朝廷还有何可用之人才?都被拒之山门外矣。”
陆始道:“非也,我举荐之人,亦是青年俊彦,便是范玄平之子范宁范武子。”
孙绰玄辩曾输给范宁,当即点头道:“范武子与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