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长嫂为妻)  第28页

韫笑了笑,神色有些恍惚:“只是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之前每一次他们同我商量着父兄下葬的事,我心里都很痛苦,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总觉得人一旦下葬了,就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楚瑜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话,卫韫目光落到楚瑜身上:“然而今天嫂嫂们同我说这事儿,我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伤怀是伤怀,但是……”卫韫叹了口气:“我终究得放手的。”
  终究得去承认,有些人是已经离开的。
  楚瑜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言语似乎太过苍白,她只能笑了笑:“突然间很羡慕那些舌灿莲花的人。”
  “嗯?”卫韫有些疑惑,楚瑜抬眼看向庭院中红艳的枫叶,含着笑道:“这样的话,我大概能多说很多安慰你,或许你能更开心些。”
  听到这话,卫韫却是笑了。
  “其实有嫂子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慢慢道:“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这个世界并没有嫂嫂这个人,只有我自己。”
  “梦里没有我,是怎样的呢?”
  楚瑜有些好奇,卫韫沉默了一会儿,楚瑜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打算转换话题的时候,她突然听他开口——
  “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带着父兄回来,进门的时候,就听着满院的哭声。那些哭声让我特别绝望,她们一直在哀嚎,没有停止。我在梦里不敢说话,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动静,我就捧着父亲的灵位,背着自己的长枪,一动不动。”
  “然后我被抓紧了牢狱之中,很久很久……等我出来的时候,二嫂没了,母亲没了,只有其他嫂嫂,跪着围着我,哭着求我给她们一封放妻书。整个梦里都是哭声,一直没有停下。目光触及之处,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看得人心里发冷。”
  “我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
  卫韫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走过这样的一辈子。
  无路可走,无处可停,身负累累血债和满门期望前行,没有半刻停留。
  “我只能往前走,路再苦、再难、再长、再绝望——”
  “我也得往前走。”
  楚瑜听着他的话,眼里浮现出的,却是上一辈子的卫韫。
  他喜欢穿黑白两色,当他出现的时候,世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和寒冷。
  人家叫他活阎王,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杀得人多。还因为,当他出现时,便让人觉得,他将地狱带到了人间。
  然而听着卫韫的话,楚瑜却恍惚明白,上辈子的卫韫,哪里是将地狱带到人间?
  明明是他一直活在地狱里,他走不出来,便将所有人拖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楚瑜心里微微一颤,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涌现上来,她目光落在卫韫身上,许久后,却是抬起手来,攀下插在发间那多白花。
  她将花递到卫韫面前,卫韫微微一愣,有些不明了她在做什么。
  楚瑜笑了笑,却是道:“这花你喜不喜欢?”
  卫韫不太明白楚瑜在问什么,却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那我送你这朵花,”楚瑜玩笑一般道:“你以后就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卫韫怔了怔,许久后,他垂下眼眸,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花。
  “好。”
  
第28章
  有些时候,有些话明知是骗人, 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人能伪装自己的情绪, 将难过装成开心, 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让难过变成开心。
  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
  然而当楚瑜将花递给他的时候,他却还是觉得,她说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去办到。
  看着卫韫接过花,楚瑜心里一片柔软,她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你放心, ”她说, “我和你众位嫂嫂, 都会陪着你一起去送公公和几位兄长下葬。”
  卫韫垂眸,点了点头。
  将下葬的日子定下来后,隔天柳雪阳就赶到了家里。老夫人腿脚不便,加上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便没有跟着柳雪阳回来。
  柳雪阳回来的晚上, 卫府又是一片哭声,楚瑜在这哭声里,辗转难眠。
  哭了许久,那声音终于没了,楚瑜舒了口气,这才闭上眼睛。
  等第二日醒来, 楚瑜到了灵堂前,便见卫韫早早待在灵堂里。
  柳雪阳哭了一夜,精神头不大好,卫韫陪在柳雪阳身边,温和劝慰着。旁边张晗和王岚红着眼守在一边,看上去似乎也是哭了许久,她们俩以前就常陪伴在柳雪阳身边,素来最听柳雪阳的话,如今婆婆回来哭了一夜,她们自然也要跟着。
  楚瑜看着这模样的几个人,不免有些头疼,她上前去,扶住柳雪阳,叫了大夫过来,忙道:“婆婆,您可还安好?”
  “阿瑜……”柳雪阳由楚瑜扶着,抹着眼泪站起来:“他们都走了,留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啊?”
  “日子总是要过的。”楚瑜扶着柳雪阳坐到一边,让人拧了湿帕子过来,让柳雪阳擦了脸,宽慰道,“下面还有五个小公子尚未长大,还要靠婆婆多加照看,未来的路还长,婆婆要保重身体,切勿给小七增加烦忧。”
  听着楚瑜的话,卫韫抬眼看了她一眼,舒了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听柳雪阳哭了一夜了,起初柳雪阳和张晗王岚抱在一起哭,哭得撕心裂肺,满院子都能听见,他赶过来宽慰之后,才稍微好了些。如今楚瑜赶过来,卫韫下意识就松了口气,心里放了下去。
  这种依赖的养成他并没有察觉,甚至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一行女眷整理了一阵子,管家找到卫韫,安排今日的行程。卫韫点头吩咐下去,到了先生算出来的时辰,便让人楚瑜带着人跪到大门前去。
  卫府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卫府送葬,然而在楚瑜出门前时,却依旧见到许多人站在门口。
  离卫府门口最近的是那些平素往来的官员,再远一些,就是闻声而来的百姓。卫家四世以来,不仅在边疆征战,还广义疏财,在京中救下之人,数不胜数。
  楚瑜抬头扫过去,看见了为首那些人,谢太傅、长公主、楚建昌……
  这群人中,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手执折扇,静静看着这只送葬的队伍。
  楚瑜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是淳德帝。
  然而她没多看,仿佛并不认识君主在此,只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着那个方向微微鞠了个躬,随后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对着百姓鞠了个躬。
  门里少夫人牵着小公子陆续走了出来,分别站立在楚瑜和柳雪阳的身侧。侍从将蒲团放到了卫家众人膝下,楚瑜和柳雪阳领着几位少夫人各自站在一边,然后听得一声唱喝之声:“跪--”
  听得这一声,卫家众人便恭敬跪了下去,而立于卫府大门两旁的官员,也都低下头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从官员之后,百姓陆陆续续跪了下来,顷刻之间,那长街之上,便跪到了一大片。
  “开门迎棺--”
  又一声唱喝,卫府大门嘎吱作响,门缓缓打开,露出大门之内的模样。
  卫韫立于棺木之前,身着孝服,头发用白色发带高束,。他身后七具棺木分列四行排开,他一个人立于棺木之前,身姿挺立,明明是少年之身,却仿佛亦能顶天立地。
  “祭文诵诸公,一纸顾生平--”
  礼官再次唱喝,卫韫摊开了手中长卷,垂下眼眸,朗声诵出他写了几日的祭文。
  他的声音很平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却因那当中的镇定沉稳,让人分毫不敢将他只作少年看。
  他文采算不得好,只是安安静静回顾着身后那七个人的一辈子。
  他父亲,他大哥,他那诸位兄长。
  这七个人,生于护国之家,死于护国之战。
  哪怕他们被冠以污名,可在那清明人眼中,却仍旧能清楚看明白,这些人,到底有多干净。
  他回顾着这些人的一生,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他们所经历过的战役,周边却都慢慢有了啜泣之声。而后他回顾到一些日常生活,哭声越发蔓延开去。
  “七月二十七日,长兄大婚,却闻边境告急,余举家奔赴边境,不眠不休奋战七日,击退敌军。当夜摆酒,余与众位兄长醉酒于城楼之上,夜望明星。”
  “余年幼,不解此生,遂询兄长,生平何愿。”
  “长兄答,愿天下太平,举世清明。”
  “众兄交赞,余再问,若得太平,众兄欲何去?”
  “兄长笑答,春看河边柳,冬等雪白头。与友三杯酒,醉卧春风楼。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不过凡夫子,风雨家灯暖,足够。”
  风雨家灯暖,足够。
  这话出来时,诸位少夫人终于无法忍住,那些压抑的、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与周边百姓的哭声相交,整条长街都被哭声掩埋。
  楚瑜呆呆跪在地上,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出嫁那日,那些或肆意或张扬的卫家少年。
  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
  楚瑜颤抖着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情绪下,感觉有什么湿润了眼角。
  卫韫念完祭文时,他的声音也哑了。可他没有哭,他将祭文放入火盆,燃烧之后,扬起手来,高喊出声:“起棺--”
  那一声声音洪亮,仿若是在沙场之上,那一声将军高喊:“战!”
  棺材离开地面时,发出吱呀声响,卫韫手中提着长明灯,带着棺材走出卫家大门。
  而后楚瑜站起身来,扶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柳雪阳,带着她一起,领着其他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跟在了棺材后面。
  他们之后就是卫家的亲兵家仆,长长一条队伍,几乎占满了整条街。
  他们所过之处,都是哭声、喊声、喧闹的人声,零散叫着“卫将军”。
  卫将军,叫的是谁,谁也不知道。因为那棺材之中躺着的,莫不都是卫将军。
  白色的钱纸满天飘洒,官员自动跟在那长长的队伍之后,百姓也跟在了后面。
  他们走出华京,攀爬过高山,来到卫家墓地。
  卫韫腿上伤势未愈,爬山的动作让他腿上痛了许多,他却面色不改,仿佛是无事人一般,领着人到了事先已经挖好的墓地边上,按着规矩,让亲人看了他们最后一面后,再将他们埋入黄土之中。
  看那最后一面,大概是最残忍的时候。可是整个过程中,卫韫却都保持着冷静平稳。
  所有人都在哭,在闹。他却就站立在那里,仿佛是这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任凭那巨浪滔天,任凭那狂风暴雨,他都屹立在这里。
  你走不动了,你就靠着他歇息;你不知道去哪里,你就抬头看看他的方向。
  这是卫家的支柱,也是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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