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北边昆仑奴少见,但商人见多识广,加上带着金发碧眼的胡夷奴婢歌姬的也不少,因此倒不显得突兀,只见那李姓富商拱手对杨文辉道:“有劳兄台了。”
杨文辉笑道:“不敢当,平日里多得李兄关照,只是今日那崔二爷那边适才又遣了人来给了信,道是临时有事,恐怕来得迟些,还请李兄担待。”
那李姓富商眼里掠过一丝不耐,但仍按捺着脾气道:“不敢,若是这位崔二爷果真有那生意的门路的话,总值得等等的。”
二人把臂相携往里头走去,一进门,见人山人海坐满了一园,二人上楼走入了一间铺设华丽的包间内,杨文辉才道:“若是他没有办法,只怕这大宁三府,也没人再有办法了,老弟第一次到,不知道这边拍卖行的盛况,真正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但凡有个名目的,都有人能拿出来,这位崔老板更是见识广博,极善交游,路子广得很,听说在王府里也有门路,经常能拿到旁人拿不到的货色。如今朝廷兵器买卖管得严,李兄要得多,确实办不了,只是这位崔老板,一贯不爱见人,生意只让下头掌柜出面,一到冬日又更特别些,听说是有足疾,要在家里养着,不爱出门,我还是找了说得上话的人,和他说您是福建海商,手上生意都是千万为计的,手上还有几支船队,他才点了头说能见见你。”
李姓富商含笑道:“有劳杨兄费心了。”心里却想着这崔老板架子好大,再则对这门生意其实也不报太大希望。却看杨文辉带了几个美妓团团上来劝酒不提,却是深知这位李兄的喜好,笑着指着个穿一件莲花色绉绸绵袄,粉面朱唇,秀若芝兰的美少年道:“这位是联珠班的小旦莲官,也是他们班的台柱了,正是梨园翘楚,今儿我特特请来陪李兄的。”一边又吩咐那莲官道:“还不来见过李老板。”那莲官生得如冰雪团成,琼瑶琢就,打扮得竟比那几个美妓还要出色几分,上来替李姓富商斟酒,笑问姓名,那李姓富商道:“免贵姓李,李怡墨。”他却也是应酬场中的老手了,笑问那莲官擅长何戏,一时你来我往,包间内春暖莺啼,十分热闹起来。
只看着场中开始拍卖。开始还是些普通俗物,渐渐到了后头便有了些稀罕物,诸如鲜红一人高的珊瑚树,名贵的夜明珠,冬暖夏凉的鲛绡帐,又或是麒麟等奇形怪状的海外活物,偏偏李怡墨也是见多识广,并不觉得非常稀罕,心下倒只是觉得这兴隆拍卖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意思来,渐渐意兴阑珊起来,所幸那莲官知情识意,和他说笑解闷,说些辽东故事,倒也还打发时间。
直过了半个时辰,包间门才被轻叩响,一个青衣小厮打了帘子,李怡墨便看到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进来,身上披着一领雪白狐裘,眉目清扬,下颔尖尖,生得骨柔肌腻,显得十分安静清隽,只见那杨文辉已笑着站起来道:“崔二爷来了!失迎了!”
李怡墨见这鼎鼎大名的崔二爷竟如此年轻,心下吃了一惊,忙收起那点轻视的心,也站了起来笑道:“久仰崔老板大名了,在下李怡墨。”
这少年正是傅双林,他今日本约了人谈事,结果临要出门不知怎的王府里又有事来报,才过完年,百忙缠身,若不是今日说了是有几支船队的海商,正合了傅双林一直以来的想法,他是不愿出门的,只得匆匆处理了事情,才出得门来,却到底还是迟了,他含笑拱手道:“李老板客气,年下事多,劳李老板久侯了,是我的不是,我罚酒三杯,以示赔罪。”说完已示意人斟酒。
只见人斟酒上来,他果然连饮了三杯,面上涌起一层薄红,李怡墨看他如此豪爽干脆,笑道:“崔二爷果然豪迈。久闻崔二爷交游广阔,才干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如今看来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边让了他入座。
傅双林笑着解了大氅,露出里头青灰色纱罩袍来,一边入座一边道:“不敢,手上微末生意,不过仰仗着各方朋友们照应罢了,文辉兄道李老板远道而来,却是有大生意要谈,却不知有何指教?”
李怡墨看他说话简断,单刀直入,举止沉静优雅,声音清越,气度高华,和别的生意人又大不相同,他眼睛又利,早看到他那不起眼的青灰色纱袍下罩的却是月白丝袍面的裼袍,举手投足之间露出的幽蓝色毛锋分明是整张紫貂皮毛锋朝内整张裁制,只露出袖口领口一点翻皮,这年头紫貂名贵非凡,一般人若真有,断乎舍不得如此反裘裁剪,只做保暖用途,真正暴殄天物,锦衣夜行。虽说这貂皮只有有功名的人能穿,但如今这年头四海富庶,哪里有人追究这点逾制,辽东苦寒,更是到处都是穿貂皮登虎皮靴的人,李怡墨心下暗自纳罕,嘴上却道:“在下来此,却是来求购一样稀罕物的。”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后头站着的昆仑奴道:“琼奴。“
那昆仑奴上前将手里抱着的一把刀抽开,只见那刀寒芒凛冽,犹如新发于硎,杨文辉鼓掌道:“好刀!好刀!”
傅双林看了那刀一眼,脸色却微微变了,他伸手将那刀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又递回给他道:“李爷不知在哪里拿的这刀?”
李怡墨看他不过一眼,似乎竟已识破这刀的来历,心下暗惊,仍是笑道:“是我们船上的护卫无意中购得,我们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看这刀颇为好用,与一般的刀不同,锋利耐用,因此想买一批给船上的护卫装备。”
杨文辉在一旁陪笑道:“如今朝廷管制得严,李兄又听说这边蒙古刀也很是有名,想着兴许这边能有人能识得这刀的来历,我想着崔二爷见多识广,兴许能知道也未可知。”
傅双林微微往后靠了靠道:“此刀名为龙鳞刀,你们看这刀刃身上的刀纹绵密,形似龙鳞,此刀炼制不易,百炼折叠而成,若只看锋利,许多刀,如倭人那边的玉钢刀都能做到如此锋利,然而此刀的特性在于耐用,凡刀断绳,一百根便已钝缺,此刀却能断绳千根仍锋利如初,因此此刀用于战场最好,龙鳞刀为大宁藩军专门配刀,每次战后都会专门收回,不许外流,更不会对外售卖,此刀的锻造方法,也是军中机密。”他眼神淡淡扫过李怡墨,神情似笑非笑:“却不知李老板的手下,是在哪里能买到此龙鳞刀。”
李怡墨笑道:“原来如此有来历,我竟不知,却不知崔二爷一眼看出此龙鳞刀的来历,有没有办法替我采购一批?我也不要太多,一百到两百便可。”
傅双林含笑道:“实不相瞒,这刀,我有办法买到,莫说两百,五百都没问题。”他看了眼面露喜色的李怡墨,又接着淡淡道:“只是――我不卖给寇匪肖小。”
李怡墨脸色微变,瞳孔紧缩,杨文辉仍不知就里,笑道:“那正好了,我们李老板常年做海上生意的,正是要拿去对付海盗的,崔二爷正该帮帮这个忙,要说钱,李老板是不缺的,这点我可以作保!”
傅双林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却又深邃之极,淡淡看向李怡墨,慢悠悠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纵横东南海上多年的海狼李氏兄弟,久闻大名了,阁下腰间双刀,想必就是曾于倭人德川家习得双刀神技的李一默了。”
他话音才落,杨文辉还不知所措,李一默身后的昆仑奴手握刀柄,大喝一声,将刀厉然出鞘,刀光似雪,凌厉强横,唰的一声将客人中间的桌子一劈为二,这昆仑奴卷发黑肤,怒目而视的时候,极为狰狞恐怖,大喝起来,又犹如雷霆炸响,满包间的女妓包括莲官都吓得花容失色,大叫起来,就连杨文辉也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起来。
傅双林却仍是端坐在那里,手里端着酒杯,面不改色,含笑道:“果然好刀。”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上应该有二更……
☆、第102章 玉扳指
包间里气氛一触即发,李一默却忽然哈哈大笑道:“崔二爷果然好气度!”一边挥手命那昆仑奴退下,一边笑道:“琼奴无知,冒犯崔二爷了。”
傅双林淡淡道:“无妨,只是阁下须知,崔某人不可能将这杀人利器,拱手送予海寇,反过来伤我大乾子民百姓的。多少钱,都不卖。”
李一默看他神容冷淡,明明适才笑的时候眉角蕴藉,和如春风,如今一冷若冰霜起来,又有一种旁人难有的傲气和骄矜,闽人原好南风,他也算阅人多矣,又于东南一代堪称枭雄,平日无人敢违逆,如今看着少年横眉冷目,身旁那些如花美人,如玉小旦,被这人风姿一比,竟都如粪土一般。
他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扫过,居然舍不得就对这少年生气,只和颜悦色对他道:“崔二爷有所不知,我们李氏也是讲道义的,如今要买这龙鳞刀,却是为了抵御那倭人,如今倭人渐渐成了气候,整日里在海上劫掠,又有一些红毛人也在趁火打劫,我们也是深受其苦。不信崔二爷只管去打听打听,如今浙闽一代,哪家海商出航,不请我李家护航?若说我们劫掠大乾自己人,那是绝没有的!”
傅双林看他一眼,见他语出真诚,面色微微和缓道:“盗亦有道,若是你们兄弟果真能如此,那倒是我大乾百姓的福分了――只是那护航金,若是收得便宜些,那才是真侠盗了。”语气也有些揶揄讥讽了。
李一默脸上带了些尴尬,哈哈大笑道:“崔二爷也要体谅体谅我们海上讨生活的不易,养护卫,保养船只,开支也是巨大啊!总不能白做慈善吧!”一边却亲自斟酒递给傅双林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管崔二爷能不能成全我李某,今日惊吓了二爷,我还是该赔罪的,只望崔二爷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又自己斟了酒来,一口饮进,连饮三杯,才又笑道:“今日得见崔二爷风采,我心实慕之,崔二爷若是改变主意,只管命人到这大宁府同和客栈找我传话便是,我会在那里住到下月十五……便是不成,李某人也万万不敢心怀有怨,只望将来崔二爷有幸到福州,万万要来找我才是!”
说罢带了人昂然而走,竟似乎完全不怕被人告官一般。唯有那杨文辉面青唇白,再三和傅双林告饶,只道自己着实不知此人为海寇。
双林心知这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定然是有恃无恐,就算真带了人去抓捕,只怕也抓不到的,只是和杨文辉应酬了几句,心下却暗暗计较,却没有回王府,自回了自己外宅那边,心里合计了一番,又处理了些拍卖行和店铺的杂事,敬忠进来报道:“王爷来了。”
双林一怔,起了身正要迎出去,就看到楚昭披了大氅走了进来,大氅上全是雪,慎事一路正追着他替他解衣,双林笑道:“外头下雪了?怎么今儿过来这边?不是去文会赏梅去了吗?”
楚昭道:“并没什么意思,来来去去不过是那什么红香琉璃之类的大俗诗,孤就先回